追溯渊源,当今美洲国家组织是世界上成立最早的区域性国际组织。早在18世纪末,泛美主义思想如“大美洲联盟计划”就被拉美独立运动领导人提了出来。(注:章叶:《美国与美洲国家组织》,世界知识出版社 1964年版,第16页。)19世纪20年代, 新兴的拉美国家召开了第一次泛美性质的会议。在这次会议后,拉美国家间虽然多次举行过不同国家参加的区域性会议(注: 参见《英国百科全书》( TheEncyclopedia Britannica),第11版,第20卷,第671-673页。),但1889 年召开的美洲国家会议才是延续至今的泛美组织的正式开端。作为美洲国家中幅员最辽阔的国度,加拿大在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之后,才于1990年正式加入该组织。加拿大处于美洲的最北端,毗邻的美国横亘在加拿大与拉美国家之间。然而,地理并不是阻碍加拿大与拉美国家发展关系的障碍,真正的障碍来自政治方面。拉丁美洲国家资源丰富,经济落后,政局动荡,而一贯把拉美视为后院的美国,又自封为拉美的“保护者”。因此,依重贸易为立国之本的加拿大虽看重美洲南部的广大市场,但要避开拉美国家内外纠纷的漩涡,又要躲闪可能落在自己头上的美国的“大棒”,还得避免为美国在拉美的霸权主义行径呐喊助威。本文意在通过英、美、加及美、加、拉两种框架,透视加拿大与泛美组织的关系及特点。 一 加拿大与泛美组织的联系在很大程度上受着加美关系的制约,但加美关系还不能全面解释加拿大与泛美组织间存在的问题。1763年加拿大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即便在1867年自治领建立之后,加拿大还是受英帝国政治、军事、经济和外交方面的支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初。直至二战前夕,英美两国都在加拿大与泛美组织的关系上设置重重障碍。 从16世纪初至19世纪初的300多年间,拉丁美洲前后遭受西班牙、 葡萄牙和法国等国的殖民统治。19世纪初,在旧殖民体系的省级建制基础上独立的拉美各国纠争频仍,拉美人民尤渴望建立一个“大美洲联盟”。1826年6-7月间,在委内瑞拉革命家、著名的南美洲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Simon Bolivar,1783-1830)的倡议下, 美洲国家在美洲大陆的中心--巴拿马召开代表大会,讨论商贸关系及其他共同关心的问题。参加国有哥伦比亚、墨西哥、秘鲁和中美洲国家(今哥斯达黎加、尼加拉瓜、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阿根廷、智利和巴西缺席。这是美洲国家在正式成立国际性组织前的第一次泛美会议。英国派非正式代表到会。作为英国殖民地的加拿大没有参加会议。美国虽派了代表,但没赶上会议。 门罗宣言宣布的欧洲国家不要干涉美洲的原则,在客观上使拉美国家的独立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证,但早在拉美独立运动爆发时,英国就扩大了同西属美洲进行贸易的机会,在拉美获得了许多特权。在第一次泛美会议召开时,美国对英国构不成威胁,英国对拉美的影响大大超过美国。至于未准出席的加拿大,在英国海军的保护下虽然没有被美国两次武力进攻(1775和1812年)所吞并,但由于当时还是英国的殖民地,不能主动地与拉美国家发生直接的政治联系,同时也对美国的门罗宣言敬而远之,因为美国在发布“宣言”的同时,也在俄勒冈地区力图向北推进美加边界。 虽然这次大会最后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但会议的宗旨,即在永久团结的基础上保卫美洲所有国家独立的泛美意识是可贵的。本来玻利瓦尔的初衷是建立一个包括整个拉丁美洲共和国的联盟,保卫年轻的共和国免于西班牙殖民者复辟或其他大国首先是英国和神圣同盟国家的干预。但事与愿违,泛美思想虽然在不断扩大,可泛美组织后来却为美国所掌握,成为美国主宰拉丁美洲的工具。 在南北内战结束后,美国扩大海外市场的要求与日俱增,拉丁美洲首当其冲。1888年,许多美国国会议员要求总统召开泛美会议,以便为美国在拉美创造经济、政治上更为有利的条件。同年,美国向拉美国家发出召开美洲国家会议的邀请。1889年10月,17个拉美国家派代表到华盛顿参加会议。加拿大仍未能出席。英国不肯让加拿大参加由美国倡导的泛美组织。加拿大也对美国企图插手加拿大向西修建跨大陆铁路计划以及宣传美加订立“无限制互惠条约”等活动表示疑惧,自然也不愿轻易卷入美国倡导的泛美一类的组织。(注:例如,1890 年美国与毗邻加拿大自治领的纽芬兰签订《邦德-布莱恩协约》( Bond-BlaineConvention),允许纽芬兰鱼产品进入美国市场。但英国加以反对,协约未得生效。参见W.L.莫顿:《加拿大认同性》(W.L. Morton, TheCanadian Identity), 威斯康星大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62-63页。)在1890年11月续开会议时,美国提出的成立关税联盟、削减与欧洲贸易关系的要求未获通过。根据美国动议,会议成立了“美洲共和国国际联盟”,会址设在华盛顿,常设机构是“美洲共和国商务局”,隶属美国务院。 名义上, 商务局(1902年改名为国际局)是一个公共联系机构,实际上是美国从组织上控制泛美组织的大本营。1901年10月至1902年1月在墨西哥城举行的第2届美洲国家会议成立了理事会,并颁布理事会组织条例,其中规定:主席职务只能由美国国务卿来决定。这样,泛美组织的大门就被美国结结实实地扼守起来。只要美国不同意,加拿大难以窥探其中,更不用说攀门而入了。在美国的建议下,1906年7月第3届美洲共和国国际联盟会议在里约热内卢举行,并通过一项关于扩大美洲共和国国际局的决定。可是,无论泛美体系如何扩大也北扩不到加拿大。 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美国一度放弃孤立主义,参加了列强殖民竞争的行列。英国为了增强与欧洲大陆列强竞争的力量,便向作为新兴殖民国家的美国积极靠拢,开始逐渐放弃对拉丁美洲的支配地位。1890、1902和1906年这3届在美国召开的泛美会议与1826 年在巴拿马举行的泛美会议不同的是,会议的主宰是美国,而英国根本无从置喙。美国不愿英国的属下加拿大参加,英国也不会让加拿大参加。作为美洲成员国之一的加拿大,在最初就没有得到迈入这个所谓国际性组织的门槛的通行证。 二 20世纪初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加拿大与泛美组织的关系长期踏步不前。当1910年7月第4届美洲国家会议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会议时,美洲共和国国际联盟改组为“美洲共和国联盟”,国际局改为“泛美联盟”,并在一些拉美国家的倡议下,为加拿大设了一个席位。由于美国不欢迎加拿大参加,加拿大的席位长期空着。那张1910年制做的刻有“加拿大”字样红木雕花的皮椅,长时间存放在离白宫3 个街区的泛美联盟总部的地下室里覆满灰尘,好久派不上用场。 经过19世纪后半叶艰苦创业的历程后,20世纪初的加拿大经济实力有所增强。特别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加拿大在英帝国范围内的政治地位日益提高。但由于美国在经济上对加拿大长期实行关税壁垒,加拿大不得不依靠英帝国贸易优惠制的保护。直到19世纪30年代中期美加缔结互惠贸易条约后,加拿大才减轻了在经济上对英国的依赖。实际上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在经济和文化上对加拿大的影响已迅速增长。虽然早在19世纪加拿大在拉美就从事有利可图的商业活动,但长期以来加拿大对拉美国家既无独立的外交活动,对泛美体系也无既定的政策可言。 20年代,加拿大在拉美还没有全面的贸易和投资活动。拉美国家也不把加拿大视为其经济和外交的主要伙伴。他们之所以还想为加拿大保留一个席位,只是试图利用加拿大同英国的关系,从北方尽量平衡庞大无比、独断专行的美国的势力。智利(1923年)、巴西(1925年)、墨西哥(1928、1931年)、阿根廷(1929年)等国先后提出过邀请加拿大加入泛美联盟的建议,均因美国反对而未果。尤其在1928年的泛美会议上,美国所持的反对态度,更突出表现了美国政策的顽固性。会前美国务院提醒出席会议的美国代表称,假如与会国家的外交受到欧洲列强的控制,则欧洲国家的影响就会注入西半球“政治实体”。若加拿大参加泛美会议,则会带来“欧洲国家”(即英国)的影响,不利于西半球的政局。美国务卿弗兰克·B·凯洛格(Frank B.Kellogg)宣称,美国总统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 )不愿看到泛美会议受到英国的影响。(注:詹姆斯·罗克林:《美洲诸国的发现:加拿大对拉丁美洲外交政策的演变》(James Rochlin, Discovering the Americas:TheEvolution of Canadian Foreign Policy toward Latin America),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2页。)实际上早在1926 年英国枢密大臣阿瑟·鲍尔福(Arthur Balfour)已发表声明,承认加拿大在外交事务上的独立自主地位,同年加拿大向美国派出公使,次年美国也向加拿大派出使节。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仍以阻止英国影响为由,反对加拿大参加泛美会议。美国这种不容欧洲染指拉美事务的言论还是在重弹门罗主义老调。耐人寻味的是,长期疑惧门罗主义的加拿大终于吃了门罗主义的闭门羹。当时加拿大对这次会议并无新闻报道。 虽然1931年英国议会通过的《威斯敏斯特法》以法律形式确定了加拿大自治领的独立地位,但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加拿大对不列颠帝国的依赖仍未有根本减轻。除了在国际联盟外,加拿大的外交活动几乎还都是唯英国马首是瞻。同时,加拿大与美国的经济联系日益增长,1920年加拿大对美国出口总值第一次超过了对联合王国的出口总值。1930年英国投资降至加拿大全部外来投资的36%,而美国投资则升至61%。1935年美加还签订了互惠贸易条约。这些因素都使加拿大对拉美事务不够积极,从而放慢了同拉美交往的步伐。此外,30年代加拿大在拉美的经济活动只限于某些领域,如金融保险业、基础建设和公用事业等,与拉美的贸易额仅为其世界贸易额的2%~3%,还不及同非洲的贸易额。(注:詹姆斯·罗克林:《美洲诸国的发现:加拿大对拉丁美洲外交政策的演变》(James Rochlin, Discovering the Americas:TheEvolution of Canadian Foreign Policy toward Latin America),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4页。) 三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加拿大与泛美组织关系的转折点。随着大战的进展,英国在国际上的地位不断下降,过去在拉丁美洲事务中英、美、加三角关系逐渐为美、加、拉三角关系格局所取代。英美虽在反法西斯战争上相互支持,但在拉丁美洲事务上,美国仍提防英国卷土重来,尤其顾虑英国通过加拿大对拉美施加影响。战时的加拿大由于经济、军事和生产的需要,不得不靠拢美国。美加1940年订定了北美防务协定,1941年发表《海德公园宣言》。同年美国制订的《租借法》也彻底冲垮了英帝国贸易优惠制的围堤。加拿大被一步步“推向美国的怀抱”(注:参见J.L. 格兰纳斯泰因:《不列颠的虚弱如何将加拿大推向美国的怀抱》(J.L. Granatstein, How British Weakness Forced Canada intothe Arms of the U.S.),多伦多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二战爆发时,加拿大是美洲国家中唯一的交战国。战争形势不断推动加拉关系的发展。出于战争的需要,同时也由于美国商品入超,加拿大缺乏美元,故试图开展拉美贸易以缓燃眉之急,因而战争期间加拿大向拉美出口增加了一倍。1940年5-6月,荷兰、比利时和法国相继落入德国之手后,加拿大感到美洲防务出现危机,加拉关系开始升温。加拿大先后在巴西(1941年)、阿根廷(1941年)和智利(1942年)建立了领事馆,并设法与古巴、墨西哥等国加强经济交往。1941-1942年许多拉美国家如阿根廷、巴西、智利、尼加拉瓜、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秘鲁、洪都拉斯再次要求加拿大参加泛美组织,但英美关于拉美问题根深蒂固的矛盾使这个要求再度受阻。1941年美加军事同盟已成为公开的事实,美国居然还发表声明,反对加拿大进入泛美组织。美国仍认为加拿大代表英国的利益,并扬言英国是美国在拉美的潜在竞争者。1941年《美加奥格斯登堡协定》签订后,加拿大内部曾窃窃权衡加入泛美联盟的可能性,希图通过这个组织聚集反对轴心国的力量,增进加美友谊,但很快就发现这是妄想。 1942年在里约热内卢召开的美洲外长会议上,美国只关心如何使拉美国家特别是阿根廷和智利与轴心国断交,不愿提出加拿大加入泛美组织的事情。加拿大人抱怨说,美国这种态度反映了它无视加拿大已经取得的独立地位,甚至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和国务卿科德尔·赫尔(Cordell Hull)似乎从来就没有对《威斯敏斯特法》瞥过一眼。(注:约翰·W. 霍尔姆斯:《英勇的佳绩:加拿大外交论文集》(John W.Holmes, The Better Part of ValourEssays on Canadian Diplomacy),多伦多1970年版,第223页。) 1943年加拿大内部又掀起关于是否参加泛美联盟的讨论。魁北克省表示赞成,因为魁北克的文化,特别是天主教早先在拉美就有广泛影响。有的加拿大人反对参加。他们认为美国的霸权主义政策诡谲难测,防不胜防。虽然加拿大为靠近泛美组织做了努力,如1944年加拿大把驻巴西、墨西哥的公使升格为大使,同秘鲁也建立了使节关系,但据国内抽样调查,72%的加拿大人尚不知泛美联盟为何种组织。(注:詹姆斯·罗克林:前引书,第23页。)可见加拿大媒体对泛美联盟漠视的程度了。此后一段时间,关于参加泛美联盟的争论时隐时现,但真正涉及实质问题时,加拿大人感到对它如此陌生,又如此疑虑,结果往往是不了了之。 不管怎样,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当加拿大再度考虑加入泛美组织时,已经无需在英、美、加三角格局中权衡了,因为战争已经打破了这种格局,加拿大在英美间踌躇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起的是美、加、拉三角关系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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