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的发现、整理和考证关系到历史学的盛衰和历史学分支学科的建立。本世纪历史学所以兴旺发达,取得巨大成绩,除了历史观、方法论的原因外,大量新史料的发现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安阳殷墟的发掘大大推进了殷商史的研究,并使甲骨学得以诞生。大批战国、秦汉、三国竹简的出土,推进了上古史的研究,使简牍学得以诞生。敦煌藏经、文书、壁画的发现推进了中国中古史的研究,使敦煌学得以诞生。故宫明清档案的公开于众,推进了明清史、近代史的研究,使中国历史档案学得以诞生。本世纪内,古代史料的大批发现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汉代曾经在山东孔府的墙壁中发现了古代典籍,西晋时在汲郡的战国魏墓中发现过《竹书纪年》,此外各地零散地出土了一批钟鼎石刻,但其重要性不能与本世纪的发现同日而语。20世纪,在史料的发现、整理方面是得天独厚的丰收的世纪。 20世纪前前期的历史学家,处于社会剧变和转型时代。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民族前途陷入危机。先进人士为寻找国家致弱之因,探求富强之道,必然要回顾历史,用新的观点和方法审视、研究中国的过去,其目的是为寻求现实的出路,创造美好的未来。就像郭沫若所说:“对未来社会的待望逼迫着我们不能不生出清算过往社会的要求。古人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认清楚过往的来程也正好决定我们未来的去向。”(注: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郭沫若全集·历史编1》,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页。)当时中国社会的剧变和西方文化的输入,使他们的思想产生了飞跃,再也不能满足于传统的史学观念与方法,必须走新的道路,用新的观点与方法重新诠释全部的中国历史,中国近代历史学遂呱呱坠地。 中国20世纪的历史学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实证史学派,一部分是马克思主义史学派。 近代第一位起而呼唤新史学诞生的是梁启超。他批评了传统史学的弊端和不足,提倡近代的史学观念和方法,写了历史研究方法和学术文化史方面的著作。他是中国近代历史学诞生的助产婆。王国维、陈寅恪、陈垣、胡适、顾颉刚、钱穆等继承了乾嘉学派的余绪,又吸收了西方实证主义、实验主义的观念与方法,对上古史、中古史、蒙古史、宗教史、中外交通史、哲学史、小说史、学术思想史、历史文献学、历史地理学等做了多方面的开创性研究,为实证史学奠定了历史地位,对中国历史学界影响甚大。 20世纪是中国传统的历史学向近代历史学转变、迈进时期。如何对待传统一直是20世纪学术界,包括历史学界的重大课题,既要破除传统,背离传统,超越传统,又要归依传统,认同传统,继承传统,20世纪中国历史学就在这二者之间徘徊摆动。中国传统的封建思想禁锢人们的头脑已久,人们渴望从封建思想中获得解放,创造新生活。因此,人们在不同程度上都会叛离传统,向西方学习新观念、新方法,向传统挑战。五四是最激烈地反对旧传统时期,吴虞、钱玄同等主张打倒孔家店。李大钊说:“孔子者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也,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注:李大钊:《孔子与宪法》,《李大钊选集》,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77页。)鲁迅借狂人之口说:中国历史“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注: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25页。)梁启超说:“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注:梁启超:《新史学》。)由于当时尊孔复古势力很大,儒家思想尚是阻碍中国进步的主要障碍,20世纪早期的历史学家对之做猛烈的抨击,自有其必要性与合理性。但思想文化方面不可能长期摒弃历史遗产,此后不久,清华研究院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表现出回归传统的倾向,一批学者致力于融合中西学术,继承和发扬中国的传统文化。王国维说:“中西二学,盛则俱盛,衰则俱衰……未有西学不兴而中学能兴者,亦未有中学不兴而西学能兴者。”(注:王国维:《观堂别集·国学丛刊序》,《王国维遗书》第4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版。)陈寅恪说:“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其实,五四运动中反传统的战士们,都受过充分的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既熟读经史,又精通西学,可称学贯中西,通晓古今。他们一方面认为,传统文化从总体上说不适应近代要求,必须进行批判;另一方面又认识到传统中蕴含着珍贵的宝藏,需要发掘、继承、利用。如鲁迅开创了中国小说史的研究和辑佚。胡适提倡整理国故,做了思想史、文化史方面许多考证。郭沫若研究了古代社会和先秦诸子等等。 20世纪除了实证史学以外,还有一部分历史学家传播和运用马克思主义。20年代,李大钊出版《史学要论》,系统地介绍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剩余价值论和阶级斗争学说。1930年,郭沫若出版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用马克思主义结合大量考古和文献史料,第一次揭示了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规律,为历史研究开辟了新天地。此后,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与《中国近代史》二书,对于整个中国历史做了全面的阐明,教育了当时千百万革命者和后代的历史学家。还有翦伯赞的《历史哲学教程》,系统地阐述了唯物史观的理论和方法。他们的研究成果为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0世纪前半期的实证史学和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历史观、方法论上有根本的不同,因此,他们对历史学的功能,历史研究的重点以及许多具体历史问题,有不同的看法。但二者之间也有许多重要的相通之点,如进化史观、理性主义、爱国主义、求实精神等。马克思主义史学吸收了实证史学的优点并加以发展。过去,用资产阶级历史学和无产阶级历史学来区别这两个学派,用阶级属性来标识某个学派和某种学说,这未必能十分确切。阶级属性是由经济和政治地位决定的,知识领域里的阶级划分要复杂得多。很多知识带有普遍真理的性质,为各个阶级所认同。自然科学即属此类,它没有阶级性,不存在资产阶级的物理学和无产阶级的物理学。社会科学虽有所不同,但其中也包含有与自然科学相类似的真理性知识。历史所提供的许多经验和智慧,任何阶级都可以借鉴,并不是对某个阶级才适用,对别的阶级就不适用。历史经验、历史智慧中的很大部分可以超越时空、超越阶级,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王国维、陈寅恪的研究成果,今天我们仍承认其价值。马克思主义学派和其他学派之间有一个相互学习和继承的问题。郭沫若的研究成果是在王国维、罗振玉的研究基础上,经过自身的努力而取得的。范文澜是黄侃的弟子,而黄侃又是章太炎的学生。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胡适等除学习了西方的治学思想与方法,又和中国过去的乾嘉学派、公羊学派有密切关系。研究20世纪的中国历史学不能割断学术上的传承和联系,简单地把历史学家们置于相互对立的营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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