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村遗址是中国旧石器考古的一个里程碑,它跳出了周口店这个圈子,这是一方面。再一方面就是培养了一批人。中国的第一代旧石器考古学家成长在周口店,第二代就是在丁村,有邱中郎邱先生、吕遵谔、我父亲。 姚:贾老去过多少次? 王:贾老就一直在那儿带队呀。从他《悠长的岁月》里可以看到,有一段就是专门讲丁村遗址发现的。发掘过程中间,贾老的父亲去世了,他回来奔丧。突然说是丁村发现人类化石了,赶紧赶回去。在那儿发掘了两个多月。这之后第二个就是匼河遗址,贾老带队指导,我父亲负责发掘。发掘匼河的时候又发现了西侯度,这一线就从50年代跨到60年代的63年。1964年搞四清就断开了。50年代到60年代主要工作集中在山西。 姚:他最后一次去山西是什么时候? 王:1994年,我们开丁村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当时在太原,没有去丁村。他想去,我们不敢让他去。也是这个天儿,7月份,特别热。那时候他86岁了。当时聊了很多,大的印象就是他对学术发展特别关心,对年轻人的成长特别关心,特别支持我。 姚:批评过你吗? 王:也批评过呀!我去年还是前年,给他拿一张照片去,是他过生日我给他照的,高高兴兴地给他的时候,他一瞧:“我不要这没有写字的照片!我每张照片背后都要写字的,不写字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就赶紧给写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日子也写得清清楚楚的,几几年几月几日,谁拍的,他才要。他非常严谨。 姚:陈先生你是贾老的嫡传弟子吧? 陈:可以这样说吧。我是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直接考的研究生。我根本没有上过大学,文革时1966年上高二,分派到上海一个工厂里边。当时什么书也没法读,什么事情也没法干,一天到晚苦力一样。而且当时任何书也没有,杂志也没有。我本来蛮喜欢历史、考古、艺术的,当时《考古》和《文物》是最早恢复的,同时古脊椎所办了《化石》杂志,在全国科普界只有这一本杂志,当时登了贾先生的文章、周明镇的文章、裴文中的文章,都是那些老先生写的,蛮有意思的。讲一些人类起源啊,恐龙啊,很吸引人的。我马上就订了一本。后来我到所里听说,当时非常轰动,有一期登了个毛孩,发行量大得不得了,十几万吧。有一次古脊椎所有个人骑车闯红灯,给警察拦下来了,问,你哪个单位的?说,我是古脊椎所的,就是办《化石》的。哦,放!你走吧,我看过这本杂志的。红到这种程度。74年,我在《化石》上发了第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对我的影响蛮大的。《化石》除了专业作者以外,业余作者很少,这样我就趁这个机会跟他们有点联系,跟他们请教。 我怎么跟贾先生认识的呢?后来恢复高考了,我就给《化石》的编辑刘厚一写信,问他是不是有机会读这个专业,刘厚一就说贾先生要招研究生,让我试试看。这样我就斗胆开始复习了。贾先生招一个研究生,后来老刘告诉我大概有八十个人报,我昏过去了,我说肯定考不上了。而且都是北大的,当然都是工农兵研究生了。我有点灰心了,大概不成了。反正报就报了吧,碰碰运气,就去考了。当时拼了命了,要考的内容都自己做了小本子。后来知道还是占了外语的便宜,英语分数比较高一点。贾先生蛮高兴的。考之前我跟他没有任何来往。后来考上以后我知道了考的时候东北有一个人给他送人参,送了一大箱人参,贾先生吓坏掉了,把这东西马上交上去了。而且这个学生就不要了。当时刚刚“文革”以后,后来我到他家去师母才告诉我,说贾先生坚决不要学生。“文革”这段时间他跟杨钟健、裴老他们都关在牛棚里面,看到学生批老师,他怕了,坚决不招。后来所里面做工作,做了三番五次的工作以后贾先生才答应招一个。 姚:贾老对你很严格吗? 陈:也不严格。跟老先生学他不像我们教学生那样,他就跟你聊天,说你应该怎么做、怎么做,就在平时去看他的时候跟你说一下。因为我们一年半在研究生院,也没有跟他在专业上学习基础的东西,基本上每个星期天到他家里去,他当时还在祁家豁子,很小的房间,挤满了东西,那时候还没落实政策呢。他跟师母两个人,一个房间里,旁边都是家具,上面一个床,外面烧饭,就跟上海的阁楼一样的。你到那里去,可以坐在他前边跟他聊。我和他基本上可以无话不谈的。老先生最喜欢聊的是过去的事情。他有三四寸那么厚的一个书信集,跟裴老的。当时帮他处理信件比较多。他的外语的东西都是我来处理,来的信他叫我马上念给他听,他又马上回信。所以我在的时候他回信回得很勤。一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马上帮他回信。我记得有许多信是找北京人头盖骨的。那个时候也关注,但仅仅是学术界在关注,或者贾先生自己在寻找。他一直在寻找。他有许多朋友,他到国外访问的时候,比如瑞士的大使,有些人自己找上门来,像美国纽约自然博物馆的馆长,跟他有私交的,都给他提供一些信息。这两年变成个热点炒作了。他到处在找,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出国有时候跟一些熟人联系。他的《周口店发掘记》好像也谈到跟国外一些学者的来往。 李:早十几年那会儿,老头儿到四川,我那时在四川省考古所,我一直陪他。到重庆,一到北碚,老头儿就坐那儿不动了,想起40年代跟杨老杨钟健先生去找化石,他特怀念。一路上那么多人、那么多馆长陪着,他就坐那儿好长时间不动,起码有一两个小时。我问贾老怎么了,贾老把我们叫过去说:“来,来,我给你们讲讲。当年,杨老,我们就在这儿找化石,杨老对我可好了!”他从内心感谢杨老,老说没有杨老就没有他的今天。杨老把他领上这条道路的。就在那次,四川省考古所的所长问贾老:您能不能帮我们四川带几个研究生?贾老说:“好啊!为四川培养点人才。”当时他看到,四川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人,马上就答应四川省考古所的要求了。正好贾老和山西大学联合招研究生,所以86年我就考进去了。是以他的名义招,由别人带。那次跟贾老接触之后,觉得老头儿特好。那时我正在给秦学圣当助手,要不一个女的怎么学旧石器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