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学，又称“口头历史”，是二次大战后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学科。口述史学的研究对象极为广泛，研究方法也十分独特，在现代历史科学领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两条。其一，从纵向来看，口述史学是现代历史科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是历史科学长期发展的必然产物，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现代历史科学未来的发展趋势；其二，从横向来看，口述史学是一门典型的综合性学科，它的建立和发展显然顺应了当代社会科学整合分化的潮流。
    同理，正是出于上述两条理由，笔者认为，口述史学在今天仍富有很强的生命力。
    一、口述史学产生的前提条件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现代社会科学发展很快。近40年来，整合分化的趋势是当代社会科学的主要发展趋势。一方面，社会科学各门学科在发展中不断地综合，跨学科研究已成为相当普遍的现象。另一方面，传统学科也在不断地分化。随着时代的发展，知识的分化表现为在传统学科的基础上出现大量的分支学科和边缘学科。例如，从传统的历史科学内部便相继分化出比较史学、计量史学、实证史学等分支学科。跨学科综合性研究打破了社会科学各学科之间隔离封闭的格局，为科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开辟了道路。
    在这种形势的影响下，现代历史科学也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历史学是一门传统学科，早在17世纪，欧洲就出现了试图建立历史科学的尝试。到了19世纪上半叶，在德国哥廷根学派尤其是兰克等历史学家的努力下，历史学开始在大学和其他学术讲坛上确立了其作为科学的合法地位。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迫切需要在历史科学的各个领域开拓视野，增进专业知识，因此，传统的历史学研究已远远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于是，一批新兴学科便应运而生，形成了各自的专业领域。不言而喻，口述史学也是其中之一。
    从另一方面来看，战后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也为历史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和手段，综合分析方法、计量方法、比较方法和模拟方法等等，已日益普遍地应用于史学研究。这一切为口述史学的产生创造了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二、口述史学的历史沿革
    所谓口述史或“口头历史”，是指以有计划的访谈和通过录音技术所取得的有关某一特定问题的口述凭证为基础，经过比照和筛选进行历史研究的方法。口述历史不同于口头传说，当代口述史研究的基本方法，是以现代化的手段向提供历史见证的有关人员进行口头调查。口述史学家通常是通过同当事人或与当事人有密切关系的知情人进行交谈，或是根据当事人的传记和回忆录、民谣等等，来进行各种专题的口述研究。
    口述历史是历史学最古老的形式，起源于远古时代的民间传说。在古代，许多历史史实就是通过口述的形式得以记载下来，为后人研究历史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口头传说是一代人通过口述的形式传给下一代或几代人的口头证言，它是人种学和社会人类学研究的基本来源之一。时至今日，当代口述史与远古时代的口头传说已大不相同，其研究方法和史料搜集方法也大相径庭。毋庸置疑，当代口述史具有更加广泛的含义。
    口述历史虽然是历史学最古老的形式，但其真正作为一门学科被人们广泛加以研究，却是近代的事情。美国口述历史协会的一份报告指出：“口述史是在1948年作为一种记录历史文献的现代技术而确立自己的地位的，当时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学家А。内文斯开始录制美国生活中的要人们的回忆”①。史学界也一致认为，口述史学作为历史科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创建于1948年。
    口述史学的创始人是A.内文斯。早在1938年，他就发表了《通往历史之路》一书，主张开展历史的口述研究。10年之后，也即1948年，内文斯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开设了口述史科研项目，创建了美国第一个研究口述史的专门机构——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内文斯认为，口述历史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法，可以确保学者们不会由于缺乏原始资料而使历史研究受到影响。从此，美国的口述史研究开始走向正轨。
    口述历史在50年代发展缓慢，到了60年代才迅速发展起来。60年代中期，随着美国各著名大学口述历史研究的开展，美国的口述史研究开始获得迅速的发展。1966年，美国全国已有大约90个研究口述史的专门机构。次年，美国口述历史协会正式成立。到了1971年，该协会已拥有1400名会员，并且开始出版《口述历史评论》等杂志。
    除了美国口述历史协会之外，还有许多专门研究口述史的研究机构也纷纷成立，这反映出人们越来越重视口述历史研究。最初成立的组织有新英格兰口述历史学会、中大西洋地区口述历史协会、印第安纳口述历史协会。70年代末，科罗拉多情报交换所、爱达荷口述历史中心、蒙大拿口述历史学会、宾西法尼亚历史和博物馆委员会也相继成立。大多数协会都定期出版有关刊物。
    从60年代到80年代，口述历史在美国被广泛应用于政治史、企业史、部落史、宗教史、种族史、家庭史、城市史和社会团体史研究。其中由口述史学家对美国历届总统所进行的一系列口述研究，是一项由联邦政府机构倡办的口述历史研究规划。美国口述学家已先后对胡佛、罗斯福、杜鲁门、艾森豪威尔、肯尼迪、约翰逊和尼克松等进行了口述研究，其范围之广，是前所未有的。除此之外，从60年代开始，许多口述史著作也相继出版，如W.鲍姆的《地方史学界的口述历史》、C.戴维斯的《口述历史：从磁带到打字机》、R.柯蒂斯的《口述历史计划指南》等等。
    从60年代起，口述史研究开始由美国传播到世界其他国家。在加拿大、英国、法国、日本等许多国家，口述历史研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涌现了一大批口述史学家和专业研究团体，出版了许多口述史专业杂志和大量的口述史研究专著。由于口述史研究在世界各国得到普及和发展，口述史学的发展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在英国，口述历史作为一种新的研究方法，在经济史、劳工史、家庭史、妇女史、儿童史、贫民史和社会史研究中得到广泛的运用，与此同时，《家庭与劳动》、《男女平等》、《罗思柴尔德大厦》、《渔猎生活》等口述史著作也相继出版。在法国，进入70年代以后，口述历史研究十分活跃。由于口述史研究本身的特点，许多法国口述史学家对法国近代的历届政府进行了口述研究，获得了大量的、有价值的历史资料。有关人种学问题的口述史著作《骄傲的马》、《野草汤》等等，也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好评。在日本，口述历史则在地方史和妇女史研究中得到普遍的运用，许多口述史学家采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调查方法和访谈方法，在广泛的采访和调查的基础之上，搜集口述资料，进行比较分析和研究。他们根据口述资料，撰写了许多与口述历史有关的著作。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许多国家，口述史研究的发展更为迅速，成为这些国家史学研究的极其重要的方法和途径。
    口述史学在战后的蓬勃发展不是偶然的，它的发展与整个社会科学的迅速发展不无关系。随着现代录音技术与手段的发展和普及，口述史学的影响与作用正在不断扩大，给当代史学研究带来了新的活力。鉴于口述史学迅速发展的状况，有人曾断言，口述史已成为学术界“发展特别快的新行业”①。
    三、口述史学的特点
    犹如现代历史科学的其他分支学科那样，口述史学也具有其自身的特点，这些特点构成了口述史学这门新兴学科的本质特征。研究和分析这些特点，对于开展口述研究，的确是大有裨益的。
    1、叙述性
    这是口述史学最为明显的特征。前面已经提到，当代口述历史研究的基本方法，是以现代化的手段向提供历史见证的有关人员进行口头调查。历史学家通过采访当事人等方法，取得第一手资料，并在此基础之上，进行深入的历史研究。由当事人叙述历史事实的方法是史料的主要来源。
    长期以来，史学界流行着一种传统的观点，认为历史研究只能依据文献资料，人们只能阅读历史，“而永远无法听到它们”。口述史研究则向这种传统的观点提出了挑战。见诸于文字的文献史料固然重要，然而与口述对话相比，文字方法有其致命的弱点。其原因在于，如果文字遭到有意或无意的曲解，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因此，以语言形式对历史现象进行调查研究是口述史研究显而易见的优点。
    从另一方面来看，随着社会的进步，史学研究逐渐向深度和广度发展。口述史学与“新社会史”一样，都主张面向广大民众。毫无疑问，研究社会发展史不可能脱离来自社会下层的广大民众。但是，占人类大多数的普通人很少甚至没有留下自己过去的思想、情感、价值体系和世界观的有关文字记载，而口述研究则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由此可见，口述研究具有其他研究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是历史研究长期发展的必然产物。
    2、客观性
    口述史学的客观性是不容置疑的。口述史学家认为，研究者应与研究对象直接接触，个人回忆是往事再现的有效手段，也是个人生活经历的真实证据。从当事人来说，由于他们大多是历史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对许多历史事件有着亲身的经历和感受，因此，他们所叙述的历史事实至少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在很大程度上真实地再现了历史。从口述史学家来说，他们是以观察者的身份参与调查研究的。他们在访谈过程中和记录资料时应尽量保持观察者的客观立场，在口述史料的搜集过程中，也不提出新的凭证，这样，口述史料的搜集工作就具有一定的客观性。
    从另一方面来看，历史研究仅仅依靠文字资料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充分的口述史料作为补充，两者必须结合起来。充足翔实的史料是历史研究所必不可少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上述两者的结合实际上增强了史料的客观性。完整翔实的历史资料能够真实地再现历史，真正地还历史以本来的面目。
    3、社会性
    口述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广大的民众，这是口述史学的又一个显著的特点。英国著名口述史学家P.汤普森指出，由于口述史研究的发展，“在所有的史学领域里，通过引进来自下层的新的凭证，通过改变重点和开辟新的探索空间，通过对某些假设和历史学家认可的判断提出挑战，通过认识以往被忽视的庞大的民众群体的作用，正在产生一个累进的变革过程”②。他进一步指出，口述史的最大的作用在于，“它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把历史恢复成普通人的历史，并使历史密切与现实相联系。口述史凭着人们记忆里丰富得惊人的经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描述时代根本变革的工具。”
    当代史学的发展进程表明，历史学家们很少再研究传统的上层分子，而是越来越多地评价普通人的历史，研究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口述史学家认为，证言也可以来自下层的非特权阶级，这样，口述史学就向那些被看作是定论的传统观点提出了挑战。与此同时，口述史学的研究范围也十分广泛，例如，随着访谈方法的普遍采用，口述史学家可以研究近百年来完整的家庭史，确立主要的家庭范型，分析整个生活周期的各种变化和两性关系。总而言之，口述史的鲜明的社会性表现为它主张同各个社会群体尤其是下层群体相接触，直接了解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这一切给当代史学研究带来了活力。
    4、研究内容的广泛性
    跨学科研究是当代社会科学研究的一个主要发展趋势，历史科学自然也不例外。口述史学是一门典型的交叉学科，其研究范围之广，是历史科学的其他许多分支学科所不可比拟的。口述研究的综合性质是由其自身的特点所决定的，一方面，口述研究的目的在于为现实服务，为解决现实问题提供历史依据；另一方面，口述史学家搜集史料的方法也与众不同，相对而言，史料的获取也较为容易。
    口述研究的范围相当广泛，几乎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例如，口述历史在美国不仅被广泛地用于政治史、经济史、宗教史、部落史、种族史、家庭史、城市史、社会团体史研究，而且还被用于音乐史、绘画史、戏剧史、电影史和电视史研究。毋庸置疑，这些研究成果受到了美国各界人士的欢迎。
    5、口述史料的完整性
    口述史学家搜集史料主要采用访谈的方法，在访谈之前，史学家们往往要事先制订出较为详尽的计划，以确保资料的系统性和完整性。一般来说，计划越是周密，搜集到的资料也就越完整和越全面。
    例如，一个口述史学家若想了解某个国家某个时期的经济状况，他必须首先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他可以先从调查当时的市场情况入手，然后深入了解企业的活动乃至整个国家的经济制度。这样，他通过访谈获得的口述史料就显得较为完整和系统。被采访的对象通常都是历史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他们对重大的历史事件往往记忆犹新，甚至能够回忆起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除此之外，如果访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口述史学家还可以扩大访谈的范围，围绕着同一个主题进行多次调研，直到获得满意的结果为止。这样一来，口述史学家便能够主动地研究历史，而不是仅仅依靠有限的文字史料，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过去那种传统的研究模式。
    四、口述史学的局限性
    这个问题是顺便谈到的。从口述史学创建的那一天起，许多人就对它议论纷纷。关于口述历史的自传模式的价值问题，国际学术界存在着不少非议。其中历史学家B.塔奇曼对口述史的批评最为尖锐。塔奇曼认为，虽然口述历史或许会向学者们提供一些“宝贵的线索”，但总的来说却保存了“一大堆废物”。有些口述史学家虽然不同意塔奇曼的观点，但也认为口述研究并没有充分发挥它的潜力，仍然存在着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对口述历史的估价问题。目前，摆在历史学家面前的一个迫切的任务，就是必须设法确定口述资料的学术价值。
    除此之外，历史学家们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回忆的可靠性问题。个人回忆的生动性是口述史学的一大优点，但也是它的局限性。叙述者的原始材料无论多么完美，但毕竟不是历史本身，更不能代替对历史的解释。总之，口述史料必须同文字资料和实物资料结合起来，相互印证和补充，才能确保口述历史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口述史学是从现代历史科学内部分化出来的一门新兴学科，从创建到今天屈指数来不过半个世纪。口述史学的理论尚需完善，研究方法也有待于进一步的改进。尽管这门学科存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但其发展前景是光明的。它对于拓展史学研究的领域和深化历史认识都有着积极的作用，给史学研究带来了活力和生机。如前所述，口述史学在今天仍富有很强的生命力。
    注释：
    ①P.汤普森：《过去的声音——口述史》，牛津，1984年，第54页。见陆象淦著《现代历史科学》，1991年，第258页。
    ②H.胡佛：《美国口述史》，见上海社会科学院情报所编《文摘》杂志，1982年第11期。
    ③P.汤普森：《过去的声音——口述史》，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