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室百合的神学溯源 从源流角度来说,在基督教神学体系中,百合花形象起初并无什么神秘色彩,但经过教会神学家经年累世的演绎与修正,百合花逐渐失去其原有的朴素性特征,并由此进入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蜕变历程,它首先成为耶稣基督的象征,继之又变为圣母玛丽亚的标志;而自中世纪中期起,法国王室对圣母的尊崇日益浓烈(随处可见的圣母院或圣母教堂是其最为直接的表征),在此背景下,圣母及其百合花标志也就自然而然地与法国王室产生了难以割舍的联系。关于这一转变过程,我们可以结合有关材料对之做一具体剖析。 第一,《圣经》中有关百合花的描述。在古代世界,百合花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花卉;从自然属性来说,它具有生长繁盛、色泽鲜艳和芳香沁人的特点。基督教经典《圣经》对此多有述及,如“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你的腰如一堆麦子,周围有百合花”;“我必像以色列如甘露,他必如百合花开放”;“你想,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等等(注:经文依据中国基督教协会翻译出版的《圣经》(南京,1996年):《雅歌》第2章,1、2、16;第4章,5;第5章,13;第7章,2。《何西阿书》第14章,5。《路加福音》第12章,27。)。由此可以看出,在《圣经》里,百合花既无神秘面纱,也无神圣色彩,它只是作为自然界中的一种自然物而被常常用来喻拟美好的事物或美妙的意境(如女子的美貌、少女的乳峰、女子的腰肢以及美男子的仪容等等),这便是百合花在基督教神学体系中的本来面目。 第二,百合花神圣化的第一次变奏。既然《圣经》中将百合花视为“美好”和“美妙”的代名词,这就为善于附会的中世纪神学家提供了演绎的空间。从公元4世纪起,教父们开始赋予百合花以神学象征意义,并将之与灵魂的美丽联系起来,进而成为耶稣基督的象征。圣安布鲁斯(Saint Ambrose,340-395年)认为,基督是“山谷中的百合,是贞女的王冠”。在伪麦里托(Pseudo-Melito,生卒时间不详)看来,百合花既是救世主耶稣,又是那些浸透着天堂光芒的圣徒。生活于8世纪的本笃派僧侣、副主祭保罗(Paul the Deacon)亦将耶稣基督视为一株百合,花的外表呈白色,象征着基督的纯洁无瑕;其内部则为金黄色,这是基督权力的标志;他认为,百合花芳香甜美,其花茎曲直有序,优雅别致地向世人指明通往天国上帝的路径;而且,百合花具有与众不同之处,它鹤立于丛生的荆棘之中,其醒目的地位让人们的视线无法回避(注:Collete Beaune,The Birth of an Ideology,p.205.)。在基督教神学家们的笔下,百合花的形象已远远超越了《圣经》赋予它们的原始特征,其自然属性已经沦为其神秘性的一个底衬。到10世纪时,百合花已经成为某些特定价值观念(如信仰、公正、纯洁等)的象征,而这些价值观念则是通往“天堂至福”的必要前提。 第三,百合花神圣化的第二次变奏。11-12世纪,百合花的神学象征开始由基督转向圣母玛丽亚,圣母在法兰西基督教神学体系中的地位日益提高。在此我们有必要追溯一下圣母的“发迹”历程。在中世纪早期,玛丽亚并无特别显赫之处,尽管她由圣灵感孕而生耶稣,但她依旧是木匠约瑟(Joseph)之妻,一位没有神性的凡人妇女。从8-9世纪起,玛丽亚的地位趋于上升,她开始以尘世教会的“预兆”之形象而出现在基督徒面前(即有了玛丽亚,才有了教会),同时,玛丽亚的尊号亦不断涌现,如“海洋之星”、“天国女王”以及“通往救赎的阶梯”等等。不过,只是到了10世纪末至11世纪初,玛丽亚才与百合花联系在一起。当时的著名学者、夏尔特尔主教富尔柏(Ful-bert de Chartres,960?-1028年)认为,玛丽亚不仅具有一切常规的美德,而且她还拥有一种超常规的美德,即“贞洁”,因而她理应成为荆棘丛中的百合,成为基督徒追求救赎的指路明灯。11世纪末,鲁柏·德·都茨(Rubert deDeutz)更进一步,他开始将玛丽亚与教会等同起来,在他看来,二者具有许多共同的本质特征,如贞洁纯真、普施恩泽等,而且二者都是上帝在尘世的代理主教(注:详见H.Coathalem,Le Parallélisme entrela sainte Vierge et L'Eglise jusqu'à la fin du XIIe siècle,Roma,1974。)。自此以后,玛丽亚逐渐成为救赎体系中的主角,法国人对玛丽亚的崇拜之情亦日渐高涨(注:公元1000年前后宗教情感的转变并非是法国独有的现象,在意大利、德意志等地也都有所表现,不过却以法国为甚,究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方面,教会宣扬的公元1000年“末日审判”的神话破产以后,基督教世界的“人性”在一定程度上有微弱的复苏,人们普遍觉得基督的“神性”距离他们的现实生活过于遥远,因而人们试图在基督教神学体系中寻求一种较为贴近现实的精神寄托,具有慈母形象的圣母玛丽亚便是其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就法国而言,世俗生活中盛行着所谓的“骑士道德”,它所提倡的敬重妇女之行为准则(且不论其是实是虚)在某种程度上也促进了中世纪法国人对圣母玛丽亚的崇拜。)。 12世纪时,法国宗教领域中对玛丽亚及其百合标志的阐述更趋系统和具体。在西多会(注:西多会是12世纪法国影响最大的修院势力,其详细情况可参阅C.沃伦·霍莱斯特《欧洲中世纪简史》,商务印书馆,1988年,192-194页。)(Cistercian)下属的各修道院,包括修院建筑本身在内的所有物品均被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圣母玛丽亚;西多会的领袖人物、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鼓动者圣伯尔纳(Saint Bernard,1091-1153年)及其信徒大力传播玛丽亚的“圣母-百合”形象,玛丽亚由此成为尘世一切人等的代言人和一位普世之母,而她的百合形象是其美丽绝伦的象征,百合的纯洁色彩则是其美德所折射出来的光辉(注:详见P.Bernard,Saint Bernard et Notre Dame,Paris,1953。)。12世纪法国著名的神学家和历史学家基伯·德·诺让(Guibert de Nogent,1053-1124年)对“圣母百合”神秘性和神奇性的渲染更具神韵,他认为,这种百合没有花茎,而且,即使其根子被截去,它也能照常开花,其情形就像玛丽亚本人那样,即使没有男性的介入,也能够怀孕生子。玛丽亚的“圣母-百合”形象并未囿限于神学著作之中。在12世纪出现的圣母塑像中,其披风上开始饰有百合花图案,主教团徽章以及以玛丽亚之名铸造的教会铸币上也开始出现类似图案。在兰斯大主教热尔韦(Gervais)下令铸造的教会钱币上,有一十字符号,在由十字隔出的四个扇形面上均饰有一朵百合花;其后继者又在铸币上加上了“圣玛丽亚”(Sancta Maria)字样。兰斯铸币的信誉较高,在北部法国曾一度广为流通。不久以后,当法王路易六世决定铸造王室货币时,其模型便直接采自兰斯铸币(只是其色彩稍有不同)(注:F.Oppenheimer,FrankishThemes and Problems,pp.203-204,218-219.)。王室百合与圣母百合之间的关联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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