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期敦煌学史上,日本的狩野直喜和中国的王国维两位先生之间的学术交往,可谓一段佳话,值得我们今天回味,也为我们今天发展中日学术交往树立了楷模。 狩野直喜(1868-1947年),字子温,号君山。1900年(明治三十三年)作为文部省留学生到北京留学,遇到义和团事件,被围两个多月后回国。1901年秋到上海,在江南地区逗留三年,没有见到王国维,只是从友人藤田丰八那里听到过这位聪颖的学生的名字。(注:狩野直喜《王静安君を忆ふ》,《艺文》第18年第8号,1927年。此据陈平原、王枫编《追忆王国维》,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第341页。)王国维(1877-1927年),字静安,号礼堂、观堂。1902年2月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留学,因脚气病发作,于夏天归国。两人都曾到过对方国家,但还没有因缘使他们相见。 1900年在中国西北甘肃敦煌发现的古代文献,促成了这两位学者的相识。 我们知道,1900年敦煌藏经洞发现的古代写本,最初是由一个叫王道士的人看管。1907年,来敦煌考古的英国人斯坦因(Aurel Stein)攫取到大批写本和美术品,捆载而西。第二年,法国的伯希和(Paul Pelliot)接踵而至,也获取了一批藏经洞的宝藏。1909年9月,伯希和携部分所获敦煌写本及文物精华,从法国远东学院所在的河内到北京,一面购书,一面把这些新发现的文书展示给中国学者。罗振玉、蒋斧、王仁俊等人往观并抄录,王国维也随同前往参观,但没有从事抄录和考订工作。年末,罗振玉和蒋斧据所抄录的文书编印《敦煌石室遗书》,王国维帮助校理,用力最多。(注:赵万里《王静安先生年谱》。)十一月,藤田丰八寄来英国地学协会杂志,中间有斯坦因中亚考察演说,王国维译成汉文,名《中亚细亚探险记》,收入《敦煌石室遗书》附录《流沙访古记》中。然其时王国维正在研究宋元戏曲,对敦煌写本兴趣不大。他在本年完成的《录曲余谈》中说道:“今秋观法人伯希和君所携敦煌石室唐人写本。伯君为言:新得明汪廷讷《环翠堂十五种曲》,惜已束装,未能展视。此书已为巴黎国民图书馆所有,不知即《澹生堂书目》著录之《环翠堂乐府》否也。”(注:《王国维遗书》第16册。)可见,王国维此时更关心的是伯希和买到的明人曲本,而不是唐人写本。 通过罗振玉和在北京开书店的日本人田中庆太郎,伯希和发现敦煌古书的消息很快传到京都,引起内藤虎次郎、狩野直喜等人的重视。1909年11月28-29日,在京都大学的史学研究会上,陈列了罗振玉等寄来的一些四部书、拓本、佛经的照片,并由京大的相关学者加以讲说,其中狩野直喜讲《老子化胡经》,内藤虎次郎讲《西州志》、《唐太宗温泉铭》,富冈谦藏讲《尚书·顾命》等,滨田耕作讲敦煌壁画和雕刻,羽田亨讲《摩尼教残卷》,桑原骘藏讲《景教三威蒙度赞》,(注:神田喜一郎《敦煌学五十年》,东京二玄社,1960年,第19页。)可以看出京都的学者不仅对敦煌新材料十分关注,而且关心的范围也较广泛。其中,狩野所关心的《老子化胡经》,是中国佛道关系史上重要的佚籍。 当时京都大学的学者们,正在锐意创立新的实证主义的中国学,所以相当重视敦煌的新材料。1910年8月,京都大学狩野直喜、小川琢治、内藤虎次郎教授和富冈谦藏、滨田耕作讲师等一行五人赴北京,调查甘肃运京的敦煌写卷,他们总共翻阅近七百余卷,几全为佛经,所获不多。他们把所见到的佛经一一做了目录,并拍摄了部分照片。大概因为他们五位对佛经不感兴趣,所以只有小川在《北支那旅行概报》中,附带记录了所见敦煌石室遗书的情况,(注:载《地学杂志》第266号。)而所见比较重要的佛典,则由松本文三郎做了研究。(注:《敦煌石室古写经の研究》,收入《佛典の研究》,东京 丙午出版社,1914年,第118-172页。) 然而,对于狩野直喜来说,此行的最大收获,恐怕要属第一次结识了王国维。因为两人当时都在研究元代戏曲,所以经常见面,有不少共同语言。王国维后来曾说起他们的交谈:“夜阑促坐闻君语,使人气语回心胸。”(注:《送日本狩野博士游欧洲》,见《观堂集林》卷24,《王国维遗书》第4册。)狩野直喜也曾回忆到这段往事:“当时我打算研究元杂剧,在京都大学也已经开始讲授这门课,恰巧王静安君与我相似,也作了一些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有了著述《曲录》和《戏曲考原》。我利用出差北京的机会面会王君,听了他关于元杂剧研究的谈话,觉得非常有意义。当时《大阪朝日新闻》计划南极探险,整个社会都很关注。小川博士每一次见到中国人的时候就讨论南极北极的问题,我则跟王君一直谈中国戏曲的南曲北曲。所以我们呆在北京的时候,有些中国朋友对比南北极与南北曲两个话题,他们似乎把这事看成一个笑话。”(注:狩野直喜《回忆王静安君》,《追忆王国维》,第342页。)狩野等人在北京逗留了约五十天,可以想见他们两人谈得有多么深入,多么投机。 1911年11月辛亥革命成功后,罗振玉、王国维两家一起东渡日本,居住在京都大学附近,与京大学者常相往还,切磋学术。王国维受罗振玉和京都学派的影响,也由于政治形势的改变,抛弃原来所治哲学和文学,转向经史考据方面,留意甲骨、金文、汉简、敦煌材料。在京都期间,王国维受到狩野直喜的种种关照,两人之间的学术交流应当更加频繁。1912年9月,狩野直喜将往欧洲游学,王国维做七古长诗赠之,题为《送日本狩野博士游欧洲》,其中说道:“君山博士今儒宗,亭亭崛起东海东。”(注:见《观堂集林》卷24,《王国维遗书》第4册。)给予狩野极高的评价。诗中还说到此时两人的学术交往:“四方蹙蹙终安骋,幡然鼓棹来扶桑。扶桑风物由来美,旧雨相逢各欢喜。卜居爱住春明坊,择邻且近鹿门子。商量旧学加邃密,倾倒新知无穷已。”狩野也说在这五六年间,他们俩常常来往。(注:狩野直喜《回忆王静安君》,《追忆王国维》,第343页。)1916年2月,王国维归国,狩野到车站话别。这些都可见两人交谊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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