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包括史学研究与史学理论两个部分,想来已无人置疑。前者以对人物、事件、社会运动及其总体背景的各种演变过程的具体研究,展示史学的个性;后者以对历史发展规律、历史研究方法、史学家素质要求的探讨,寻求史学的共性。这两个部分的成果,共同汇集成历史学的长河。不过,除了这两个部分以外,历史学还有一个分支往往为人忽略,这个分支就是史学评论。 史学评论的范围很广。它适于对历史本身和历史学中的任何研究成果。它不同于具体的历史研究,需要对研究对象进行系统的描述,弄清其本来的真实面目,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入的剖析,找出其所以然。它也不同于史学理论探讨,需要在大量历史学具体成果基础上,进行科学的概括和抽象,上升到原则或规律的高度上。因此,它不需要精细的考证校勘工夫,不需要丰富的史料搜集整理工作,也不需要深厚的理论功底素养,不需要严密的逻辑论证与透彻入骨的条分缕析。它的形式不拘一格,可以是洋洋洒洒的长篇宏论,也可以是短小精悍的随笔杂文,甚而只是一首诗、一句话、寥寥数字的点评。作者也不必且不会限定于史家,有感想即可发话,有见解即可称为史评,而无须问其是否进行过历史研究工作。 我们切不可因为史评具有上述特点,就贬入冷宫,认为它不入史学大雅之堂。史评同文学评论、音乐评论的作用近似,虽不属于文学音乐作品及其理论本身,但却是对它们的价值评析与判断。它往往有意无意地对史学发展方向起一种舆论引导的作用。中国传统史学中的正统论,因受到封建专制主义的特别宠爱,史评中少有人敢于对之大不敬,故而地位牢固、影响深远。及至明末清初,王夫之、黄宗羲、唐甄等人对之群起而攻之,不少人也随之产生了质疑与动摇。到戊戍维新时,梁启超、谭嗣同、韩文举等人的史评,接过先驱者的旗号,就此开刀,从而为“史界革命”呜锣开道。这些史评,既非具体的历史研究论著,也非完整的史学理论,但却为中国资产阶级史学的发韧与形成,打响了第一炮。而且,千古得失寸心知,史评者,以其一得之见,拓展世人,尤其史家的襟怀与眼界,是史识的重要表现形式与汇萃之地,于史学中必不可少。所以,它当然同为史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只不过它除了其作者的直觉之外,主要系人们运用史学理论分析某一具体史学研究成果的结果,因而它在作为史学理论与具体历史研究的中介时,具有更多的理论成分与色彩。 不仅于此,史评还是史学为能发挥其社会影响的桥梁。由于史评並不限于史学界的小范围内,故而它能够起一种史学界和社会民众之间,及其他各界之间,互递信息的作用。这种作用,既能帮助史学科研成果不至于在社会上湮没无闻,也能激励和鞭策史家不至于在一个小圈子里自我封闭、自我陶醉。与此同时,史评还是史学界开展百家争鸣的大好阵地。史评工作健康发达,史学发展也相应显得生机蓬勃,原因大概于此。 史评在我国古已有之。《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其实就是对历史本身的评论。而后人对《史记》和司马迁的褒贬及其理由,又是对史学研究成果及史家的评论。就连章绛的“坑灰未冷山东起,刘项原来不读书”,以及龚自珍的“避席畏谈文字狱”,也何尝又不是史评?赵翼的《廿二史剳记》,可说是史评专著。但史评在我国古代,並未形成史学中的一门独立学科。这同我国封建社会中,史学研究重资料轻理论,重描述轻分析,喜欢知其然而不喜欢知其所以然的传统有关;同历代统治者实行文化专制与文化愚昧政策,箝制言论,不许人们、尤其士人议论时政也有关,因为历史与现实常有内在联系,容易谈古而涉今,限制过多必窒其生机。 从戊戍到五四,史评曾盛极一时。这是当时的思想解放运动的结果,人们用新的批判性眼光,重评历史与历史学的价值所在。这也是当时史学建设的一个重要特点,标志着我国资产阶级史学繁荣期的到来。新中国建立初期,史评也大有勃兴之势,翦伯赞、吴晗、李平心等都是其中佼佼者。遗憾的是,由于极左路线的干扰和恶果,我们大多成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牺牲品,史评也转向沉寂。文化革命中,史学为梁效、洪广思等所垄断,史学界“万马齐瘖究可哀”,除了大骂孔丘、宋江和大大小小的三家村之外,连李师师都讳莫如深,哪里还敢谈什么史评!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暖了史学工作者一度冻僵的心,历史学的发展速度与成果的数量质量,都超过了解放以来的其他任何时期。但比较起来,史评工作的发展,滞后于史学具体问题与史学理论的研究。这在某种程度上,拖了整个史学发展的后腿,值得史学界注意和反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