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日的《文汇报》刊登了李华兴同志的《重评李秀成》，打破对李秀成研究的十几年的禁锢，提出重新评价李秀成的问题。但李文还是给李秀成留了条尾巴，说他被俘后，有过动摇变节的可耻行为，其根据仍然是那份狱中《自述》。究竟应当如何分析李秀成在狱中的表现，如何分析《自述》，如何分析李秀成对洪秀全的批评。我的看法是：应当分析本质而不是把假象当本质，应当根据事实而不是轻信口供，应当根据实践而不是对某人的态度。如果这样分析，则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秀成的狱中表现是英雄无畏，视死如归，不是贪生怕死，屈膝投降。
    自一八六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夜，李秀成在方山被俘，至八月七日傍晚被曾国藩杀害，李秀成过了十四天的狱中生活。这狱中十四天，李秀成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这是对李秀成也是对一切革命者的最后最严峻最根本的考验。叛徒的本质是怕死；经不起死的考验，必然做叛徒。那末，李秀成在这个考验面前是视死如归，还是贪生怕死呢？对此，曾国藩的幕僚赵烈文在日记中按照他的立场作了记载，这里将有关部分录引如下：
    “（六月二十日）闻生擒伪忠王至，中丞亲讯，置刀锥于前，欲细割之。或告余，余以此人内中所重，急趋至中丞处耳语止之。中丞盛怒，于座跃起，厉声言：‘此土贼耳，安足留，岂欲献俘耶？’叱勇割其臂股，皆流血，忠酋殊不动。……晚同周朗山至伪忠王处与谭良久。……余问：‘在伪朝亦知其不足恃耶？抑以为必成也？’曰：‘如骑虎不得下耳。’余云：‘何不早降？’曰：‘朋友之义，尚不可渝。何况受其爵位，至于用兵所到，则未尝纵杀。破杭州得林福祥、米兴朝皆礼之，官眷陷城者，给票护之境上，君独无所闻乎？’余曰：‘事或有之，然部下所杀，视所纵者何啻千百倍蓰，为将者当令行禁止，如尔者安得无罪，而犹自言之耶？’曰：‘此诚某罪，顾官军何独不然！’余曰：‘以汝自负，故与汝明之，使汝惺悟耳。军中恒情，岂责汝耶？’……（李）又曰：‘今天京陷，某已缚，君视天下遂无事耶？’……李又言‘天上有数星，主夷务不靖，十余年必见。’……问：‘汝今计安出？’曰：‘死耳。顾至江右者皆旧部，得以尺书散遣之，免戕贼彼此之命，则瞑目无憾。’言次有乞活之意。余曰：‘汝罪大，当听中旨，此亦非统帅所得主也。’遂□首不语。
    （七月初六日，中堂）昨日亲问一次，有乞恩之意，中堂答以听旨，连日正踟蹰此事，俟定见后再相覆。今日遣李眉生告以国法难逭，不能开脱。李曰：‘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愿图报’云云。傍晚赴市，复作绝命词十句。无韵而俚鄙可笑，付监刑庞省三，叙其尽忠之意，遂就诛。”（注：《能静居士日记》二十（《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三册））
    六月二十日是农历，即公历七月二十三日。从这个记载中，可以看到，李秀成初审时受到锥刺割股的酷刑，受到死亡的威吓，但他声色不动，这个表现即使拿今天的无产阶级标准来看，也是英雄无畏的。关押期间，据赵烈文的说法是有“乞活之意”。最后，就义，作绝命词，叙其尽忠之意，态度是从容不迫的。这里，表现似乎是矛盾的，应该如何分析呢？社会现象是纷繁复杂的，关键是应该分清假象与本质，去伪存真。我认为，李秀成在初审和被害时的表现是反映他本质的，它反映了李秀成对死的无畏态度；不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是不会有此表现的。事实上，关押期间，李秀成对死的态度是明确的，他说“死耳。”“耳”不是表示无可奈何，是表示决定、限止之意的语末助词，就是一死而已。在《自述》中也有这样明确的话：“死而足愿，欢乐归阴。”唯其如此，他在和赵烈文的对话中，态度才不是奴颜卑膝，而是不卑不亢，敢于反驳责问。作为赵的感受和分析的“乞活”，是假象，不反映本质的。李秀成经受了酷刑的考验，从容就义，尽瘁革命，这就是他在狱中的英雄表现。
    《自述》是李秀成对太平天国的经验教训的总结书，不是叛徒的自白书。
    目前流传的《自述》是经过曾国藩删改的。但这里，非是辩其真伪，而是要讨论即便是李秀成亲笔写了这份东西，我们来检查它的内容，究竟是不是一份自白书？能不能根据这样一份《自述》，就给李秀成定案定性？
    有人说《自述》是“自白书”，因为它“美化敌人”。这个说法是片面的。李秀成确是说了些阿谀奉承曾国藩的话。但其中有的是历史的局限，他看不穿曾国藩的假仁假义，如说“老中堂深恩量大”；有的是事实，如说曾国藩“兵力足，勤劳亲事”。况且，《自述》中多次提到清军的惨败，多次揭露清军“抢民间物件”，残害百姓，如果“美化”旨在乞降，又何必冒此触痛犯颜的风险呢？
    又有一说：《自述》“丑化革命”。这也未免有欠公平。限于“天数”、“天意”一类的小农的落后意识，李秀成说了些错话，有的说过了头，如说“天王乱世民之数满”。但他明明又在大加赞扬太平天国法令严明，受人民爱戴，并赞扬东王“军令严整，赏罚分明”，西王“勇敢刚强，冲锋第一”，南王“才干明白”，翼王“文武备足”等等；还多次写到天国官兵所到之处，救民安民，与揭露清朝官兵为非作歹成为鲜明对照。这些难道算是“丑化革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