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五)存疑义--针对《论语正文》陈振孙所作《解题》,“唐人止为五经疏,而不及《孝经》《论语》,至昺始奉诏为之。”马氏附按:“《唐艺文志》亦有贾公彦《论语疏》十五卷,当考”(31)。弦外之音是:陈氏说未免太绝对化了。《百官公卿表》在列举晁公武、陈振孙、司马光、李焘四家说之后,乃窃下己意:“按此序(指李焘序),则温公本书止十卷,巽岩续编推而广之,为一百四十二卷。晁氏所言,乃巽岩续书,非温公本书也。陈氏以为未详者,是未见巽岩之书,然又以温公之书。为十五卷,则不知其何所本也。晁氏在巽岩之前,安得见其书?所谓一百四十五(“二”之讹字)卷者,决非巽岩之书也。”(32)这里指出了司马光所著《百官公卿表》在流传中递相产生的卷帙出入,不绝人绝己之思。清人李富孙校勘衢本《郡斋读书志》,便以理校法推测一百四十二卷,“当是后人编录之误”(33)。 以上五个方面,构成了马氏按语的主线和落点。它们涉及到圣经贤传的破绽,神仙浮图的荒诞,学术讼案的争辩,文史名著的评判,书林疑窦的窥探,不单丰富和深化了《经籍考》的既定内容,也为传统目录学特别是提要学注入了历史积淀因素。 马氏究心群书,不乏史家特识,但他身为相门之子,浸润儒家正统思想至深。唯其如此,便在按语中时或出现明察秋毫与不见舆薪并存的现象,就群经考辨而言,《古文尚书》按:“噫!百篇之书书,遭秦火而亡其半,所存者五十八篇,而其间此二十五篇者,书虽传而字复不谐于俗,传于汉者之科斗书,传于唐者为隶书,皆当时之人所罕习者。盖出自孔壁之后,又复晦昧数百年,而学者始得以家传人诵也”(34)。家传人诵的《古文尚书》二十五篇,经过吴亦、朱熹、蔡沈从文体风格、逻辑常识,序文与经文龃龉诸方面加以究寻,已经露出作伪之迹,马氏已将三家说纳入了《书类》类序,但在这里仍笃信不疑,恰与解剥《春秋古经》形成鲜明对照,确可反唇“噫”之矣。对于《三礼》,马氏在《通考》卷首《经籍考》自序中提出:“礼本无成书,《戴记》杂出汉儒所编,《仪礼》十七篇及《六典》最晚出,《六典》仅亡《冬官》,其书纯驳相半。”这种见解,称得上独具只眼,而在《归藏》按语中又强调《小戴礼记和《周礼》,“其义理,其文辞,一无可疑。”(35)前后矛盾、自相牴牾如此。《齐论语》比《鲁论语》多出《问王》、《知道》两篇,马氏猜度“必后儒依仿而作,非圣经之本真,”(36)本来已经跨入了真理的大门,却又断言,非张禹所能删也,理由仅仅是:“夫子之言,禹何人而敢删之!”当时东莱布衣张霸伪造《百两尚书》都不在话下,张禹身为帝王师,兼通《齐》《鲁论》,合而考之,采获所安,删去《齐论》两篇“烦惑”之作”(38),又何惧之有?针对朱熹舍序求诗说而施加的《诗序》按,长达五千八百言,居全部按语之首,核心问题不外乎申明:“本之以孔孟说《诗》之旨,参之以《诗》中诸旨之例,而后究极夫古今诗人所以讽咏之意,则《诗序》之不可废也审矣(39)。这种主张同朱熹“以诗求诗”相比,倒退不知几里许。 就人物评价而言,马氏认为陈子昂向武则天疏请兴明堂,建太学,“则非所宜”,原因极其简单:武氏属“牝朝”(40)。这完全是一副正统派的迁腐而又可笑的腔调。至谓“张角、孙恩、吕用之之徒,遂以此(符篆)败人天下国家(41)”则近乎破口大骂了,暴露出马氏对农民革命的敌视与憎恶。 就学术辨析而言,《伊川易传》按:“伊川之学出自濂溪,此先儒通论也。而晁(说之)、朱(震)之说,以为濂溪所师,本于希夷及一僧,则固老释之宗旨矣。此论未之前闻”(42)。其实,朱说不诬,晁说也接触到理学开山周敦颐思想渊源之所自。出入于释老而反求诸六经,这是理学家构筑各自哲学体系的共同路数,濂洛关闽概莫能外,不过又都讳莫如深罢了。马氏云云,颇带几分为贤者讳的味道。与此判若鸿沟的是,直斥老庄之语“虽高虚可听,而实不可行,料当时亦无人宗尚其说”(43)痛诋“苏张之功利,申商之刑名,大抵皆枉寻直尺,媚时取宠,虽可以自售,而乡党自好少知义者,亦羞称之”。竟已滑落到不顾起码的历史常识的地步了。在马氏看来,墨家“未尝不本仁祖义,尚贤尊德,而择之不精,语之不详,其流弊遂至于无父无君”。这不但足以淆乱正宗儒学,甚至危及世道人心,”不容不深锄而力辩之”(46)。可惜辩而不力,只是抬出”明道先生所谓‘淫声美色,易以惑人’者”。肆加丑诋而已。如果说马氏锄墨尚借程颢的他山之石,那么,马氏辟佛就迳情直遂了。《破邪论》尚不辨《晁志》误撰者普应为法琳,便因该书专“诋傅奕,而并非毁孔墨”(48),就悍然宣判死刑:“所谓波淫邪遁之辞,无足观者”(49),《甄正论》出于唐释玄嶷之手,讥议道家颇当“,却被马氏想当然地剥夺了著作权:”意必借笔于文学之士,沙门辈恐不能道也”(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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