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历史的不同负担 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是一个巨大的传统力量,它作用于不同的当代人,不但给他们以鼓舞和激励,也形成各种不同的负担,成为人们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包袱。历史的包袱对不同的集团与个人,有着不同的表现和反应。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虽然他们都是持批判的态度探索历史的,没有一个历史学家会毫无保留地歌颂历史上的一切,但他们的批判一般都是很谨慎的。他们总是在不断地探求历史中美好的东西,颂扬历史的进步力量,企图用历史的激情鼓舞他们的后代,以便能创造出更美好的历史;即便对那些值得批判的历史上丑恶的东西,历史学家也在寻求各种原因,从历史中求得解释,说明它在当时就是受到反对和抵制的,是历史发展中的一股逆流,因而历史并不应当承担对它的责任。 因为历史学家担负着对历史解释的责任,所以历史的负担对历史学家来说,显得更为沉重。比如为什么中国封建社会没有瓦解,资本主义未能代替封建主义,因而使近代的中国处于落后挨打的地位?这是近代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最大的问题,需要历史学家去加以研究和解释。是中国封建制度发展得太完善太强大吗?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太晚而且软弱吗?还是外国侵略势力的打入中国造成的呢?历史学家已经做了种种的研究和解释,但连他们自己也统一不起意见来,更难于回答社会和人民的要求了。对一些重大历史问题解释不清,争论不休,使人民群众对历史学家的研究工作失去信任,这对历史学家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负担。他们必须在人民群众渴望和责备的目光下,背着这一沉重的历史包袱,来进行历史的研究和探索工作。 对于政治家来说,历史的包袱虽然也很沉重,他们经常不得不在历史的长河中,寻求能为人民群众接受的政治方案,以求得人民的支持,减少社会的阻力。但是他们比之历史学家来说,却经常又可以将这些历史的负担,通过各种形式转嫁出去,以减少自己身上的历史包袱。如王莽改制,借托于《周礼》;康、梁变法维新,也从《孔子改制考》中,说明改革来源于孔子;连“四人帮”的夺权活动,也打着“儒法斗争”的旗号。政治家们把历史的包袱反推在反对派头上,虽然这种斗争的手段并不光彩,但却减少了政治斗争中的历史阻力,这对于政治家来说当然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政治家要摆脱历史的负担,有时也并不那么容易。转嫁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加重自己的历史负担。如三国时刘备自称为“皇叔”,打着恢复汉朝刘氏江山的旗号,割据蜀汉。他打出“皇叔”的旗号,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割据一方,避免了“犯上做乱”的历史负担。可是汉献帝还掌握在曹操手中,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汉献帝的名义给“皇叔”下诏令。刘备如果找借口不服从汉献帝的诏令,就暴露了他并不是真心维护刘氏皇备也一直权,而是另有个人的野心。曹操一直没有废掉汉献帝,利用汉献帝这个傀儡来发号施令;刘不敢称帝。所以从政治上来说,刘备打出“皇叔”的旗号,不但没有减轻历史的包袱,反而加深了自己的历史负担,这对他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事。 历史学家对历史的负担,主要是道德和精神价值方面的,而政治家的历史负担,却常常表现为政治和经济上的利益冲突,如果他们对历史的负担处理不当,轻则政治上失利,退出了政治舞台,重则可能家破人亡,引起社会的大动乱。如南朝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是南朝在位最久的皇帝,在他统治的早期,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有所建树,南朝的社会经济还比较稳定。到了晚年,梁武帝想借提倡佛教,提高自己的声望,强化封建统治。佛教在南朝本来就比较盛行,梁武帝以为舍身佞佛,就可以把当时南朝已经很尖锐的矛盾,转嫁到对佛教的信仰上。可是结果适得其反,他三次舍身同泰寺,都大量地削弱了国家的人力和物力,结果无法应付突然爆发的侯景之乱,自己饿死在文德殿。这说明不适当的转移历史负担,有时可能导致政治家的彻底失败。 一般群众对历史的负担,比之各种专家来说,相对要轻得多。对于他们来说,历史好象是一个万宝囊,有取之不尽的各种财富;历史又好象是一位严峻的法官,可以无情地审判一切。 对群众来说,判定是非的最常用标准,是与过去对比,是历史的尺度。可历史对他们来说,选择性又很强,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进行不同的选择。如群众评价官吏好坏的尺度,要是与历史上的清官对比,包公、彭公、施公当然是历史上的最著名的清官,在当地也会有历史上各种清官的传说,这些都是他们的历史尺度和依据。可是具体地与那个清官的那一件事相比,这在各人可以有各种不同的选择,所以历史尺度的伸缩性很大。 群众对历史的选择性大,这虽然是他们历史负担轻的一种表现,可是群众对于史无前例的事,对于找不到历史根据或者历史明确表示不能干的事,却很难动员他们参与,这又是历史负担重的一种表现。如清初实行“剃发令”,曾遭到广大群众的反抗,他们宁愿断头而不愿剃发,因而发生过几次大的屠城事件。当群众后来接受了剃发的习惯,民国初年的剪辫子,却又受到了群众的抵制。妇女缠足是封建社会留下的一种恶习,可民国初年的放足运动,又受到妇女的反抗。这说明要改变历史给人们的负担,有时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注释: ①《史记·孔子世家》。 ②洪仁玕:《太平天日》。 ③吴虞:《儒家主张阶级制度之害》。 ④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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