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是自律的”思想最初是发轫于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在这部著作中“他已经看到,--仿佛是预言般的,--历史学在原则上应当从它对自然科学的学徒地位中解放出来。”(11)这是黑格尔对盛行一时的实证主义的反动。在此书中,黑格尔把认识历史的方法分为原始的、反思的、历史哲学的三种。他认为历史哲学的方法是最完善的,而“历史哲学只不过是历史的思想的考察罢了。”(12)布莱德雷把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称之为历史精神,即所谓历史学家的认识标准,认为“它是思想的一种自律形式,有着它自身的原则和它自身的方法。它的原则就是历史精神的规律,而不是别的;而历史精神则在历史探讨的工作中创造其自身。”(13)如果说黑格尔只是不满于历史学处在自然科学的学徒位置,克罗齐则更进一步主张,将历史学与哲学的主仆地位彻底打破,他认为,历史的确切形式不在本身之外而在本身之内,思想活动永远兼是哲学和历史(14)。在他看来,自然科学和哲学对于历史学的作用不过是“拐杖和石膏”。本世纪西方资产阶级学者关于历史学的自律性问题的认识主要受德国历史主义的影响,狄尔泰认为这种自律不过是一种内部的经验,即“历史方法论和认识论的中心问题在于客观地认识过去只能靠学者的主观经验才取得。”(15)英国的奥克肖特则进一步指出“历史学就是我们sub speciepraeteritorum[从过去的观点]构思世界的方式;它的特性就是企图以过去事件的形式组织起整个经验的世界。”(16)柯林武德更明确提出史学理论中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历史学家远不是依赖自身以外的权威,使他的思想必须符合权威的陈述,而是历史学家就是他自身的权威;并且他的思想是自律的、自我一授权的,享有一种他所谓的权威们必须与之相符的、并且据之而受到批判的标准。”(17) 西方学者上述理论的贡献在于:一是确立了历史学的特殊地位,摆脱了自然主义和哲学的困扰;二是将自律性的发展与史学家主观经验的积累联系起来。而上述观点的缺陷则在于:一是将历史学与自然科学和哲学绝对对立;二是将历史认识的自律性夸张到唯心的地步。事实上,无论是“过去的观点”,还是“主观的经验”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这些缺陷必然遭致与之相左的观点的批评。但是半个多世纪之后,上述理论的合理部分依旧被当代史学流派继承。如韦伯不仅在史学方法上提出了与狄尔泰“体验”相近的“感受”观点,而且在传统经验之间建立起抽象概念和相互关系--理论模式,这恰恰是“那些依赖一般‘常识’的经验主义者在研究过程中从未想到过的那些要素和线索往往只有通过符合逻辑的理论化才得以产生。”(18) 对于历史学自律性,马克思主义有着非常透彻的认识,柯林武德认为马克思将历史学“又一次隶属于自然科学的管辖之下”的观点是错误的。谁也不会忘记“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的名言,马克思主义不仅确立了历史科学的真正位置,而且对自然主义的历史观和唯心主义的历史哲学中的片面性予以批判,指出对于历史科学来说,“自然科学和哲学一样,直到今天还完全忽视了人的活动对他的思维的影响;它们一个只知道自然界,另一个又只知道思想。”(19)马克思主义对于历史学的自律性认识有着两大贡献,一是阐述了历史认识是有规律可寻的,这种认识规律是客观的,而不是从理念到理念的产物,是客观历史的发展决定着人们的历史认识;二是阐述了历史认识的方法经验源于前人和社会实践,这两方面的经验是经过和正在经过实践检验的。这些无疑对揭示历史学规律起着重要的作用。 从资产阶级学者到马克思主义的贡献可以看到,历史学、历史认识的自律性有如下几个特点:第一,它是主体对客体正确反映的经验抽象和总结,库恩称之为历史学家的经验定律(20);第二,这些抽象的经验为后人认识历史提供了有效的途径,诸如考据法、比较法、阶级分析法、计量史学、心态史学等等;第三,各种抽象的经验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越是能够系统全面地遵循和把握这些经验方法,对历史的认识就越深刻充分;第四,所采用的经验方法越相近,得出的历史认识越趋于相近和一致。 历史认识的自律性决定着任何史家必须符合历史认识规律时,才能使自己的历史认识达到或接近科学。寻找认识历史的规律是千百年间史家们追求的目的之一,从孔子作春秋“约其文词,去其繁重,以制义法”,直至当今计量史学、心态史学的出现,都体现着人们对如何使历史学成为科学所作的努力,这种努力使人们的历史认识不断进步。历史学的自律有着极其广泛的内涵,任何一种经过实践检验的并且行之有效的方法经验,都可以看作是历史认识规律的有机部分。这决定着所有追求客观反映历史的史家,必须对于那些所有符合历史学规律的认识方法和经验,持认同态度。正如马克思对马尔和列列韦尔等资产阶级史家的卓识予以高度评价,西方越来越多的资产阶级学者也纷纷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认识持肯定说,巴勒克拉夫曾写道:“到1955年,即使在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中,也很少有历史学家会怀疑聪明睿智的马克思主义历史研究方法的积极作用及其挑战。”(21)寻求历史学规律的趋势,使得不同阶级和不同集团的史家不得不对那些符合历史学规律的科学认识作不同程度的肯定。这说明史学主体认识的一致性和趋同性是必然趋势。 客观地讲,对历史学规律的认识是永无止境的。它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得多姿多彩。而对于那些已经为历史学规律的揭示作出贡献的史家来说,无论他是属于哪一个阶级集团,代表哪一种历史观和世界观,只要他对历史学规律的认识有过一点点可取的贡献,都会成为一种宝贵的经验,在以后的史家实践活动中得以积累、应用和检验,正如我国古代的考据对当代史家的深刻影响一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史家主体的史学研究经验的积累和继承也决定着今后史学方法经验的多元和综合,这也是史学认识的发展趋势。 基于对历史学自律性的考察,使我们不得不对中国史学界曾经出现的问题进行反思。那种将一种历史研究方法作为唯一的科学方法,或者是凌驾于其它研究方法之上的思维方式,极大地妨碍了人们对历史学规律的深刻认识,导致了历史认识的片面性和僵化性。因此,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共同创造的科学认识方法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如果将经典作家认识历史的经验当作一劳永逸的东西,那只能窒息历史学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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