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批评,从它产生之日起,以什么标准来批评史书、批评史家、史学活动呢?一种是政治标准,一种是学术标准,并且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封建史学的政治标准如下: (一)史学要为封建政治服务。《史记》在今天看来,政治、学术的成就都很大,而东汉时其地位在《汉书》之下,班固、王充等均评《史记》是“谤书”,因为《史记》对汉代诸帝王有所讥讽。班固、王充等就是站在维护汉代封建统治的立场上来批评《史记》的。清初庄廷{K18803.jpg}请续人成明朱国桢所著《明史》,刻印行世。书中有“建夷”、“夷氛”等字样,并实录了明末抗清的事迹,被人告发不利于清统治,于是毁书、杀人、兴大狱。足见是否为封建统治服务,是评论史书的首要标准,是人头落地的大事。司马光修的史书,被命名为“资治通鉴”,受到统治者的高度赞扬,因为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刘知几赞成《汉书》断代为史,轻《史记》通史,似乎是个学术标准的问题,实际上也是政治标准的反映。班固断代为史,实质在于突出刘氏一姓汉王朝的“功德”,为汉王朝统治服务。刘知几赞成断代史的实质在于断代史便于宣扬封建正统,便于为封建政治、封建专制服务。 封建进步史学家都主张“直笔”、“实录”。实录实质是什么?还是为封建统治的根本利益服务。刘知几说:“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说明实录的目的在希望帝王“圣明”、臣下忠良,从而使封建统治及其秩序长治久安。《隋书·经籍志》史部批评魏晋以来的史书“理失中庸,辞乖体要。致令允恭之德,有阙于典坟,忠肃之才,不传于简策。斯所以为蔽也”。《史通·曲笔》也说:“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如此“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说明不直笔,不宣扬忠臣义士,是有乖于封建统治“体要”的。 (二)必须符合封建道德。孔子《春秋》被历代史学家视为书法的典范,也被统治者奉为政治经典,为什么捧得上了天?因为“《春秋》以道名分”,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刘知几反对司马迁为项羽立本纪,说:“诸侯而称本纪,求名责实,再三乖谬。”将陈涉入世家也是“名实无准”。刘知几的“名”,就是封建伦理纲常的名分、名教。《四库全书总目》史部评明贺祥《史取》道:“观其驳孟子益避禹子之言为无稽,称《吕氏春秋》一书与《孟子》相表里,斥严光为光武之罪人,赞丁谓为荣辱两忘之异人,皆所谓小言破道者。书中数称李贽,岂非气类相近欤?”所谓“破道”,就是破坏了封建伦理纲常的道学道统。李贽正是敢于反对封建道学、理学的勇士,这在封建统治者、封建史学家看来,则是大逆不道。邵晋涵《江南文钞》评范哗《后汉书》增《列女传》说:“闺门为风教所系,当备书于简策,故有创而不废也。”说明立《列女传》是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的需要。《孝悌传》等作用也如此。 (三)符合经义。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儒家经典逐渐成为封建统治的工具,符合儒家经典的经义,也成为政治标准的基本内容,离经即是叛道。班彪评《史记》“先黄老而后六经”,就是批评《史记》不合儒家经典。朱熹说:“达理然后可以制事。故程夫子教人先读《论》、《孟》,次及诸经,然后看史。”④“达理”“制事”,就是主张以经制史,先通经义然后治史。宋人视经为理、本,而史是用,“善学者,本之以经,考之以史,所以明理而达诸用也”⑤。直到近代的一些资产阶级史学家,由于受封建传统思想影响很深,仍摆脱不了封建经学的束缚,康有为就仍主张“经学为体,史学为用”。宣扬史学为经义服务。 (四)以统治者的是非为准绳。这是封建政治标准的特殊形式,是封建专制主义政治在学术领域的反映。一些封建帝王为了统治学术界、史学界,往往亲自修订、颁印一些史书等。于是这些“钦定”的书,便成为修史、评史的准绳。张之洞《书目答问》史部史评类收《御批通鉴辑览》,并说:“以下论全史以《御批》为主,故史评亦恭录。”说明了封建史学评论总以封建统治者的是非为标准。 学术标准主要是以下几条: (一)反对门户之见,学派框框。刘知几主张“兼善”、“忘私”,就是说要博采各家之长,不要囿于门户之见。《史通·杂说下》:“夫自古学者,谈称多矣。精于公羊者,尤憎左氏;习于太史者,偏嫉孟坚。夫能以彼所长而攻此所短,持此之是而述彼之非,兼善者鲜矣。”就是批评了封建学术界只护门户,不问是非的不良学风。张之洞《书目答问》评崔适《史记探源》:“辩证《史记》之窜乱,纯以今文家言为主。”就批评了崔适只以今文学派的观点批评《史记》,并非公允。封建、资产阶级的史学家,虽然反对门户之见,但又往往摆脱不了门户之见,往往以门户之见反对门户之见。而且本阶级的最高政治、理论原则,往往成为本阶级史学家的“门户”。近代王国维曾提出以历史是非决是非,反对以“理论”决是非。他主张研究历史不要受某种理论的影响支配。王国维的时代已经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的时代,因此他反对以“理论”决是非,表面上似乎是反对以学术观点决是非,实质上是反对马克思主义指导史学研究。这只能是一种封建阶级、资产阶级政治和学术的偏见。这说明史学评论是受阶级立场、世界观制约的。 (二)提倡创新。刘知几《史通·模拟》篇指出:“貌同而心异者,模拟之下也。貌异而心同者,模拟之上者。”主张从精神实质上学习,反对单纯表面上的模仿。晋张辅评《史记》优于《汉书》多条,其中一条即是“迁既造创,固又因循,难易盖不同矣”。章学诚对袁枢创立纪事本末体极力称赞,谓之化臭腐为神奇。章学诚自己也打算创立一种新史体,以重修宋史。《四库全书总目》史评类评明范光苗《史评》谓:“是书自春秋迄南宋,人各为评。多袭前人绪论,罕出心裁。”即批评此书毫无创新,一句话就否定了此书。贵创新,同时也反对故意标新立异。《四库全书总目》史评类评明唐顺之《两晋解疑》说:“称秦桧有息民之功,故得善终,冯道和蔼温柔,故有长乐老之荣,悖理殊甚。顺之学问文章具有根柢,而论史之纰谬如此,盖务欲出奇胜人,而不知适所以自败。前明学者之通病也。”对追求标新立异的风气进行了抨击。 (三)体例严谨。史书的体例,是史书编篡思想和方法的大问题,历代封建史学家大多很重视,有研究《春秋》、《史记》等各种史书体例的专著,也有《史例》、《史例总论》等体例理论的专著。《史通·序列》篇强调:“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提出“例贵严明。”称赞晋代史学家干宝、邓粲等对史书体例多所贡献,“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文史通义》等也多处论体例,称赞《通志》“创条发例,钜制鸿篇”。认为通史体裁有“六便”,其中之一就是“均类例”。而《汉书》则被范晔批评为“任情无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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