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照长期流行的看法，恩格斯认为劳动是人类起源的主要动力，即所谓“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其实这种看法与恩格斯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恩格斯的确充分论证了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中的动力作用，但他从没有把劳动当作导致这一转变的唯一动力。
    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以下简称《作用》）的开头提出：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①
    可见，“劳动创造了人本身”这一著名命题是“在某种意义上”说的。按照逻辑，加不加这一限定性状语其意义是不同的。不加，就是可以按一般意义理解的完全肯定命题；加，则是附有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的部分肯定命题。“劳动创造了人本身”显然是一个部分肯定命题。根据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这一命题的前提条件主要有以下两点：
    其一，人的起源要受生物进化规律的一定制约。早在达尔文进化论创立之前，马克思、恩格斯就明确把人的生命看作是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统一，认为自然生理条件制约着人的肉体组织的产生和发展。②达尔文进化论创立之后，马克思、恩格斯把它看作是十九世纪自然科学三大成就之一。他们在指出达尔文完全用生物进化规律解释人类起源的错误的同时，又充分肯定了进化论对于阐明人类起源的伟大意义。恩格斯说：“进化论证明了：从一个简单的细胞开始，怎样由于遗传和适应的不断斗争而一步一步地前进，一方面进化到最复杂的植物，另一方面进化到人。”③
    其二，劳动本身有自然前提。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劳动的自然前提包括“主体的自然”--人的物质躯体和“客体的自然”--自然界。一方面，“尽管他再生产并发展这种躯体，但最初不是由他本身创造的，而是他本身的前提。”④另一方面，自然界作为“生产者生存的自然条件，正如他的活的躯体一样”，“是一种并非由他创造的自然前提”。⑤
    由此可见，恩格斯提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不仅没有否定生物进化规律等自然因素对人类起源的作用，而且是把这种作用作为命题成立的前提条件看待的。
    有人认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既然把劳动看作“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他们在讲劳动的时候已经注入了自然的因素，因此自然的作用是包含在劳动的作用之中的。⑥这种观点是以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和自然关系原理的一种误解作根据，因而是站不住脚的。唯物辩证法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一方面，人存在于自然界并属于自然界，自然规律无条件地对人起作用。另一方面，人通过劳动对自然界发生反作用。劳动“是以人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⑦劳动所反映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是以人为主体、自然为客体的关系，劳动的作用取代不了自然规律对人的活动的制约。上述观点的错误就在于把人和自然的双向关系误认作人对自然的单向关系。
    另一种更流行的看法认为，尽管恩格斯承认自然因素在人类起源中的作用，但这种作用与劳动相比毕竟是微不足道的，并不妨碍用“劳动创造人”概括恩格斯的人类起源动力思想。这种看法也是似是而非的。
    无疑，恩格斯关于劳动在人类形成中的作用的思想具有独创性，是他的人类起源学说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问题在于能否因此认为，自然因素在人类起源中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唯物辩证法认为，人的生命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从猿到人的转变过程不是纯粹的自然发展过程，也不是纯粹的社会发展过程，恰恰是由自然进入社会的过程。这就决定了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对于人类起源和形成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缺一不可的，忽视其中任何一方面都是轻率的，错误的。事实上，后文将证明，恩格斯丝毫没有轻视自然因素在人类起源中的作用。
    此外，既然我们承认恩格斯不仅论述了劳动，而且论述了自然因素在人类起源中的作用，对恩格斯人类起源动力思想的考察就不能只限于劳动作用这一方面，而必须把两个方面看作是互相依存的整体进行综合分析。如果以“劳动创造人”的命题概括恩格斯的人类起源动力思想，就等于以部分取代整体，不仅有碍于我们对恩格斯人类起源动力思想的完整理解，而且有碍于我们对“劳动创造人”命题的准确认识。
    因此，我们不仅要肯定，恩格斯关于自然因素在人类起源中的作用的论述是他的人类起源动力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恩格斯对自然因素和劳动因素在人类起源和形成中的作用的具体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