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法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大法，它是国家政治制度的法律基础。美利坚合众国宪法是世界上第一部成文的比较完整的资产阶级宪法，对美国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欧美资产阶级著作中，对一七八七年宪法的制定，往往强调几个大人物的历史功绩，宣扬个人意志决定历史发展的唯心主义观点，过去我国史学界在左的思想干扰下，有些著作只片面强调一七八七年宪法是阶级斗争的产物，而对其他经济、政治因素缺乏全面的论述。这就不可能正确理解美国联邦制国家产生的必然性，不能全面地评价一七八七年宪法的历史地位。本文试图对这个问题做一初步的探讨，以就教于史学界的同志们。
    一
    美国是由英国统治下的十三个殖民地发展起来的，伴随殖民地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美利坚民族的形成，要求民族独立和建立统一的民族国家的政治趋势日益增长。1775至1781年殖民地人民掀起了争取独立的战争，粉碎了殖民统治的枷锁，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但这仅仅是民族解放和资产阶级革命任务的初步完成，在美国真正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使国家制度更加适应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还经历一个曲折的发展过程。
    美利坚合众国成立后，经过了一个松散的、效率不高的邦联制时期。1776年发表的《独立宣言》宣布十三个殖民地皆成为“自由独立之邦”，这一方面表示十三个殖民地对英国独立，又意味着彼此之间的独立。《独立宣言》正是把十三个殖民地当作十三个国家来叙述的。1777年11月15日大陆会议通过了《邦联和永久联合条例》，简称《邦联条例》，1781年经十三州批准生效。“邦联”实际是各州之间一种“友爱的同盟”，而不是真正的国家。条例规定各州（自称STATE， 即国家之意）“保留其主权，自由和独立，以及一切非由本邦联条例所明文规定授予合众国的权力，司法权和权利。”①而邦联政府只拥有与大陆会议基本相同的权力，即宣战、缔约、募兵、任命海陆军高级军官，发行货币，管理邮政和处理州际争端等权力，而且须经九个州同意方能生效。邦联最高的权力机构是由各州代表组成的邦联议会，每年召开一次。它没有单独的行政和司法机构，只在邦联议会下设一个各州委员会，分掌外交、财政、海军、作战、邮政等工作。
    邦联的建立是美国历史发展的一个进步，它将分散的十三个殖民地联合起来，集中了人力物力，保证了独立战争的最后胜利，促进了战后经济的恢复和调整，加强了对外经济、政治的联系。但是，邦联存在不可克服的弱点，第一，它缺少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机构和必要的政治职能。邦联法律不能直接约束各州人民，而由各州自愿执行；第二，缺乏有效的经济职能，邦联无权征税，无权管理州际商业和对外贸易，根本无力保护和促进合众国的经济发展。
    1781年建立的美国邦联是由以州为单位的独立政权向统一的国家政权过渡的初步形式，华盛顿曾把它比作一条“沙子扭成的绳子”，说明它是不团结、不巩固的。随着独立战后美国社会经济、政治和国内外形势的发展，邦联制的缺陷日益暴露，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第一，随着美国民族工业的迅速发展，迫切要求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战争期间英国的经济封锁和军事物资需要的日益增长，大大推动了美国民族工业的发展，特别与军事工业有关的冶金、纺织和生活日用品工业提高的尤为显著。战争爆发后，为满足前方军火需要，许多州对钢铁工业和军事工业给予奖励和津贴，对技术工人免除兵役。因此，在罗德艾兰、纽约、特伦敦等地改建和新建了炼钢厂，在马萨诸塞的斯普林菲尔和康涅狄格的沃特伯里兴建大量的冶铁厂和制械厂，以后这里发展为全国的金属工业中心。在安罗弗、斯汤顿、莫里斯、布雷德福等地建立了火药厂，仅宾夕法尼亚就有二十一家火药厂，年产火药达六百二十五吨。除军需工业外，纺织、造纸、玻璃、制盐、制钉、铁器等民用工业也有很大发展。但是，独立战争结束后，美国很快与英、法、荷、西班牙等国恢复了商业贸易，欧洲商品，特别是英国的廉价工业品潮水般地涌入美国市场。美国战时发展起来的民族工作，抵挡不住英国商品的竞争，许多企业倒闭，手工业者纷纷破产，大量工业品仰赖由英国进口。英国就依靠这种经济上的优势，妄图控制和扼杀美利坚合众国。因此，保护和发展民族工业，争取经济上的独立自主，成为美国面临的严重历史任务。可是当时美国邦联政府却无力肩负这副重担，因为在邦联制度下，各州政府在工业生产，商业贸易和关税政策上都是各自为政的。不仅通货混乱，不能综合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甚至州际之间还高筑关税壁垒，进行激烈的商业竞争。另外，邦联政府无权实行统一的保护关税政策。1783到1788年有十个州对英国船只征收了吨位税或对货物征收了关税，但税率不统一。同一货物有的州征税百分之百，有的税率很低，有的不征关税，所以欧洲商人乘机将货物从自由港或征税收少的港口运入，再运往各地倾销。所以广大资产阶级和制造业主迫切要求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统一关税和货币制度，调整和扶植工商业，统一管理国内资源，扩大国内外市场。
    第二，美国独立后，面临政治上的一个重要抉择，就是在美国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府，是采取共和制，还是采用君主制？这个问题在建国初期斗争还是很激烈的，它关系着美国的前途和命运。一部分大资产阶级和奴隶主希望以英国为原型，建立君主立宪政体，这种主张不仅在一些社会名流中，而且在军队的高级军官中，也有较大的市场。1782年一群具有君主主义思想的军官在纽伦堡集会，讨论美国政体问题。他们策划发动一次军事政变建立君主制，并企图拥戴华盛顿为美利坚王国国王。与此同时，国内民主运动也日益高涨。广大人民群众和资产阶级民主派要求实现人民主权，建立民主共和国。他们不仅通过《独立宣言》表达了自己的民主信念，而且还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斗争。从1776到1780年间大多数州都召开了制宪会议制定了州宪法，虽然这些宪法具有程度不同的保守性。但是由于资产阶级民主派和人民群众的坚持斗争，几乎所有州的宪法，都在开头附有《权利宣言》或《权利法案》。列举了言论、出版、集会、请愿、选举、信仰和携带武器等自由权利，提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弗吉尼亚州宪法还提出以民兵代替常备军，多数派有权改组或更换自己的政府。为保证选民行使监督权，新罕布什尔和马萨诸塞州都在议会里设置了公众席。由于北部、中部资本主义势力强大，在马萨诸塞、宾夕法尼亚、佛蒙特、康涅狄格和罗德艾兰、纽约、新泽西先后废除了奴隶制度。国内民主运动的深入发展和北方各州的废除奴隶制度，使大资产阶级和南方种植园奴隶主和坐针毡。他们惊呼“锅烧开了，渣要浮起”。为了巩固资产阶级和奴隶主的统治，他们要求扩大中央政府的权力，制定全国统一的宪法，确定美国政体，强化国家机器。一方面对付君主主义势力，解除来自右的干扰；另方面压制蓬勃发展的民主运动，消灭革命民主力量。从而将美国经济、政治制度的改革，纳入到资产阶级和种植园奴隶主的利范益围之内。
    第三，美国当时所处的国际环境，也迫使它不能不从涣散的邦联制向统一的主权国家过渡。1783年巴黎和约签订后，美国虽然在政治上获得独立，但在欧洲列强心目中，它仍然是殖民地。尤其是英国并不甘心退出北美，力图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它拒不履行和约，仍在美国和加拿大边界美国一侧盘踞七个军事据点，威胁着美国北部的安全。西班牙对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也虎视眈眈，它深恐美国的扩张倾向和共和制度会危及西属拉丁美洲殖民地，力图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和密西西比河之间建立一个西班牙的“卫星国”。这样，英国从北部，西班牙从南部西部，对美国形成一个包围圈，刚刚独立的美利坚合众国随时有被扼杀和分割的可能。在这种国际环境下，美国资产阶级和种植园奴隶主日益认识到；要捍卫国家的领土和主权，要改变美国的国际地位，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同欧洲列强抗争，必须建立统一的联邦政府。
    第四，联邦政府的财政危机也十分严重。独立战争给美国人民带来胜利，但也遗留下辣手的财政困难。战争期间美国政府借了大量外债和内债，到1783年，外债本息达七百九十二万一千八百八十七美元；内债连同各种证券在内本息总额为三千一百多万美元。国会和各州还先后发行了四亿三千七百九十多万美元的纸币，战后通货紊乱，纸币贬值，物价飞涨。面对这复杂的经济问题，邦联政府束手无策，因为它缺乏强有力的经济职能。邦联政府无征税权，其开支主要靠向各州募集。而各州往往互相推诿观望，不肯上缴应摊的公款。在邦联政府统治时期，向各州摊派的金额为一千六百万美元，而实际收缴的金额仅六百万美元。1789年邦联政府已负债近七千五百万美元，因此金融资产阶级、工商业资产阶级，特别是公债持有人强烈要求加强中央政府的权力，以挽救政府的财政危机，偿还国债本息。
    第五，国内阶级斗争的激化，特别是谢斯起义，使资产阶级和种植园奴隶主认识到只有修改宪法，加强国家机器，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独立战争推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民族矛盾解决了，但阶级矛盾开始上升到首位。土地问题成为战后阶级斗争的焦点，广大劳动群众迫切要求解决土地问题，无偿地取得西部土地。国会于1784、1785、1787年先后通过了三个土地法令，宣布西部的“自由土地”收归国有，土地按640英亩一块，每亩售价一美元，一次付款的方法出售。资产阶级、 奴隶主、政客和土地投机商乘机抢购西部土地，而广大劳动者根本无力购买。一些强行移住的垦荒者也被视为“非法占地者”，惨遭驱逐。广大破产农民走投无路，只好揭竿而起。资产阶级和奴隶主不仅独吞了革命胜利果实，而且千方百计地把战争负担转嫁给人民群众。各州政府强制向人民征收人头税、土地税、市镇税和郡税。人民的不满情绪达到极点。华盛顿忧心忡忡地说：“每个州都充满了干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786年北部各州同时爆发了农民暴动和反对横征暴敛的斗争，其中声势最大的是马萨诸塞州的谢斯起义，起义者提出“重新分配土地和取消债务”的战斗口号，要求政治民主和改善人民生活。一万五千名起义军在康克得、波士顿、伍斯特和斯普林菲尔德转战半年之久。它震撼了整个美国，吓坏了资产阶级和奴隶主。如果说这次起义前，并不是所有统治集团都赞成强化中央政权的话，而经过谢斯起义的打击，他们普遍认识到只有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
    总之，一七八七年宪法的产生，决非个别历史人物随心所欲的创造，它是美国社会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是资产阶级和种植园奴隶主为巩固统治所采取的重要步骤，是美国国家制度发展演变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