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所谓的空白点,并非真正的空白,只是尚未澄清的存在。 苏联当权者居高临下,将一切有关卡廷事件的言论和呼声均斥之为“戈贝尔版本”的反苏宣传。自斯大林后,历届领导人都将错就错,不同程度地参与了歪曲和隐瞒。在赫鲁晓夫当政时期,1959年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谢列平曾向赫鲁晓夫报告说:卡廷事件中被枪杀者总人数是21857人(三大战俘营14552人,其他战俘营和监狱7305人),档案馆保留这21857份人事档案,对苏联“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和历史价值”,对“波兰朋友恐怕也没什么真正的价值”,“一旦不慎而失密,必将危害国家”。因此他建议销毁卡廷事件牺牲者21857人的人事档案。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1976年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安德罗波夫等三人,在卡廷事件35周年前夕向苏共中央政治局报告说:“随着德国法西斯分子制造的卡廷森林罪行35周年的临近,挑衅性的反苏宣传会进一步强化”,因此,可“积极考虑波兰朋友的愿望”,举行苏波磋商,以便“制定共同的反击措施”。苏联当权者越是遮遮掩掩,强词夺理,越像一根针刺深深地扎在波兰人民的心头。 在贝利亚上呈的关于处置波兰战俘的报告上,斯大林、伏罗希洛夫、莫洛托夫、米高扬的亲笔签批和加里宁、卡冈诺维奇表示同意的记载(1940年3月5日) 波兰官方不敢面对事实,在加强同苏联“友好和同盟”的政策下,慑于苏联的权威,长期沿袭苏联的说法,并把卡廷事件束之高阁,回避矛盾捂盖子,甚至自己不说也不准别人说。1975年国防部出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百科全书》和1987年国家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小百科全书》均有意识地不把卡廷事件收入辞书。 在五六十年代,卡廷问题在波兰社会意识中一般说来还不突出,到了70年代,要求澄清真相的呼声日渐高涨,这个悲剧事件引起的反苏情绪开始不断地显现出来,特别是70年代中期以来,政治反对派开始活跃,他们抓住官方宣传的弱点,组织“飞行大学”历史讲座,发行地下出版物,借题发挥,使卡廷悲剧成为热门话题。有人口讲,有人著书,向社会灌输了一种危及波兰领导人政治和道德形象的意识:“苏联领导人说谎欺骗,波兰领导人软弱无能”。这种意识在青年学生中颇有市场,流传不已。波兰的官方宣传和社会认知之间形成水火不容之势。 在反对政治反对派的斗争中,卡廷事件从历史问题变为政治问题。谁敢触动它,波兰官方就常常斥责谁不怀好心,是在利用群众的“反苏情绪”,恣意“煽动民族主义的狂热”。官方的这种立场和态度,只能增加知识界、青年学生、广大群众的反感,扩大执政集团同人民群众之间的隔阂与鸿沟,只能加重波党在克服经济和社会危机中背负的重担。而当波兰军警手执警棍和盾牌,奉命驱散那些手举“卡廷”标语牌的游行示威的青年学生时,群情之愤慨是不言而喻的。 在80年代,有人在华沙公墓中为卡廷森林中的死难者树立了一个奇特的纪念碑。这座纪念碑位于公墓的偏僻角落,是一块不加任何雕饰的光秃秃的巨石,上面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卡廷,没有碑文,也没有记载时日。这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纪念,是一种韧性的斗争,是以纪念为名发出的无声的抗议。在人们的心目中,这是一把利刃,矛头直指掩饰真相的苏联及其追随者。每年11月1日亡灵节时,公墓变成民意测验的课堂。某些风云人物的墓前冷冷清清,好像无人祭扫,但卡廷石碑周围却摆满鲜花和点燃的蜡烛,引来无数人驻足凝视,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可以说,这是人们用鲜花和烛光在公墓中表达的亲与疏,爱与恨,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公决。1985年亡灵节那天,我在阴雨绵绵中目睹这一景象,心灵为之震颤,留下的记忆,久不能忘: 这是没有石砌的“光荣之路”, 也没有大理石陵寝的闪光。 这里只有一片荒草和泥土, 还有阴雨中的阴森和苍凉。 一块沉默无语的巨石上, 是谁写上了卡廷的字样? 招来了数以万计的冤魂, 在这里哭泣呼号和游荡。 亡灵节竟变成了民意测验的课堂, 鲜花和烛光填写在“历史空白点”上。 那边的陵墓只有孤独的灯火数盏, 这边的荒芜却是花山和烛光的海洋。 人们啊,紧闭双唇来自四面八方, 踏出的小路弯弯曲曲,很远很长。 人们啊,两眼含泪回到四面八方, 内心深处翻动着万盏烛光的汪洋。 谎言腿短,在华丽的辞句后隐藏, 谎言腿短,在权威的光环下嚣张。 但,一张薄纸岂能包住熊熊烈火, 墨写的谎言岂能改变血写的史章。 本来这是一首写给自己看的小诗,记录了自己作为目击者的见闻和感想。但在当时,在苏联能而不愿和波兰愿而不能说明事实真相的时候,其他人是不可以不分时间和场合公开揣测、评论和抒发自己的爱憎的。现今,真相已经大白,这往昔的墨痕,不妨作为一个在华沙工作过的外交官明辨是非和思考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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