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大族与前秦、后凉
西晋永嘉之乱以后,北中国的历史进入十六国时代。就河西走廊而言,汉、氐、卢水胡等族先后建立了五个称“凉”的区域王国,而前秦、后秦也曾一度将势力深入河西,这些政权粉墨登场,共同演绎了一个多世纪的历史活剧。敦煌大族自汉代形成以来,至西晋时发展到鼎盛阶段①。西晋末,中原大乱,他们退居河西本土,出仕于前凉王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②。376年,前凉被氐族前秦所灭,包括敦煌大族在内的河西汉族民众首次接受少数民族的统治,积淀近五个世纪的河西走廊汉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新挑战,这对以儒家文化为传承根基的敦煌大族而言,无疑是个重大的考验。本文选取氐族建立的前秦、后凉两个王国,从敦煌大族的角度来探讨河西本土民众与外来胡族统治者之间的互相关系,力图揭示出敦煌大族在前秦、后凉王国中或显或隐的动向。 一、前秦的笼络措施与敦煌大族的拥护态度 前秦于376年灭前凉,到385年吕光杀凉州刺史梁熙,在河西割据建立后凉,前秦统治河西将近十年。由于统治时间短暂,加上僻处西北,学界对前秦统治河西史颇为忽略。蒋福亚《前秦史》一书中,只在第四章《苻坚统一北方》设有《灭凉》、《吕光西征》两节,主要讲述军事战争,而未涉及前秦对河西的统治过程③。一些五凉史论著仅关注于五凉王国,而对前秦、后秦统治河西的历史未加重视④。倒是佐藤智水在考察十六国敦煌历史时,论及了前秦河西史⑤。尤为可喜的是,随着河西各地、吐鲁番墓葬前秦文书、文物的出土,以及《甘肃通史·魏晋南北朝卷》、《魏晋十六国河西史稿》的出版⑥,学界对前秦统治河西的历史给予了必要的关注,填补了学术空白,呈现出良好的研究势头。 蒋福亚曾对前秦官员的民族身份作过统计,认为前秦实行氐族本位政治,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任官者比例不高⑦。然而在河西地区,前秦凉州刺史及其辖下的诸郡太守,则是各族皆用,如:凉州刺史梁熙(氐族)⑧、武威太守赵整(汉族)⑨、张掖太守慕容德(鲜卑族)⑩、晋昌太守李纯(汉族)、敦煌太守姚静(羌族)(11),未见其推行氐族本位政策。这些人大多原为前秦官员,被派到河西担任州郡长官。同时,前秦也任用前凉旧僚或当地大族在河西为官,如金城赵凝(原前凉西平太守)为金城太守,高昌杨幹为高昌太守,均为汉族大姓;至于州郡佐官,在凉州刺史府中主要重用敦煌大族,《资治通鉴》卷104太元元年(376)条云: 以[张]天锡武威太守敦煌索泮为别驾,宋皓为主簿。 另外还有一些前凉旧僚,如晋兴太守陇西彭和正、凉州治中从事武兴苏膺、敦煌太守张烈等(12),则被征入京城长安,担任前秦黄门侍郎、尚书郎等官。对于河西百姓,苻坚也采取了切实的安抚措施: 以凉州新附,复租赋一年。为父后者赐爵一级,孝悌力田爵二级,孤寡高年谷帛有差,女子百户牛酒,大酺三日。(13) 这一优惠政策涵盖面极广,包括男女老少、鳏寡孤独、孝悌力田等所有河西百姓。通过这些措施,前秦有效地笼络了前凉旧僚、河西汉族大姓及普通百姓,从而达到安抚河西民心、建立政治统治的目的。 索泮、宋皓属于本文讨论的敦煌大族,前者在《晋书》中附列在前秦末主《苻登载记》之后,同时还提到其弟索菱: 索泮,字德林,敦煌人也。世为冠族。泮少时游侠,及长,变节好学,有佐世才器。张天锡辅政,以泮为冠军、记室参军。天锡即位,拜司兵,历位禁中录事、执法御掾。州府肃然,郡县改迹。迁羽林左监,有勤干之称。出为中垒将军、西郡武威太守、典戎校尉。政务宽和,戎夏怀其惠,天锡甚敬之。苻坚见而叹曰:“凉州信多君子!”既而以泮河西德望,拜别驾。 吕光既克姑臧,泮固郡不降,光攻而获之。光曰:“孤既平西域,将赴难京师,梁熙无状,绝孤归路,此朝廷之罪人,卿何意阻郡固迷,自同元恶!”泮厉色责光曰:“将军受诏讨叛胡,可受诏乱凉州邪?寡君何罪,而将军害之?泮但苦力寡,不能固守以报君父之雠,岂如逆氐彭济望风反叛!主灭臣死,礼之常也。”乃就刑于市,神色不变。 弟菱,有俊才,仕张天锡为执法中郎、冗从右监。苻坚世至伏波将军、典农都尉,与泮俱被害。 出身于敦煌冠族的索泮,作为河西德望,是苻坚所称“凉州信多君子”的代表人物,前秦时出任凉州别驾,地位仅次于刺史梁熙。其弟索菱为典农都尉。苻坚曾向敦煌地区大量移民,史载“苻坚建元(365-384)之末,徙江汉之人万余户于敦煌,中州之人有田畴不辟者,亦徙七千余户”(14),加上河西原有的农业人口,数量不少(15),索菱所任典农都尉之地位应颇重要,郭锋推测“索菱可能就是管理河西屯田的”(16)。索氏昆仲为苻坚所重用,即使在385年前秦亡国前夕,仍然誓死效忠之,坚决抗拒吕光军队,最终以身相殉,其名列诸史传。《晋书》卷115《苻丕载记》记载吕光回师河西: 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以郡降光。[梁]胤及光战于安弥,为光所败。武威太守彭济执熙迎光,光杀之。建威、西郡太守索泮,奋威、督洪池已南诸军事、酒泉太守宋皓等,并为光所杀。 索泮初任凉州别驾,后转建威将军、西郡太守,前揭《苻登载记附索泮传》亦载“泮固郡不降”。与索氏兄弟一同遇害的宋皓,也出自敦煌大族(17)。前凉末,他劝说张天锡投降前秦,从安西将军被贬为宣威护军;前秦时出任凉州主簿,“西平郭护起兵攻秦,熙以皓为折冲将军,讨平之”(18),稳定了前秦在河陇的统治,后来转任奋威将军、督洪池以南诸军事、酒泉太守。敦煌索、宋二氏以身殉秦,固然可以说是效忠于苻坚,但淝水战后,前秦实际上已经瓦解,他们抵抗氐族吕光统率的东归军队,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们效忠于凉州刺史梁熙,并借此维护汉族在河西的统治,保卫自己的家园。索泮在斥责吕光时所说的“寡君”、“君父”及“主灭臣死”中的“主”,就是遭吕杀害的梁熙,而非苻坚。在索泮看来,梁熙和他之间已经形成了主臣关系(19)。 梁熙在刺凉期间,团结以敦煌大族为首的河西汉族百姓,维持了河西走廊近十年的稳定局面。相反,吕光军队进入河西,在酒泉击败梁胤后,“于是四山胡夷皆来款附”(20),武威太守氐族彭济亦执梁熙降光,则表明河西各少数民族是拥护氐族吕光的。这种胡汉分野,或许也从侧面印证了前秦梁熙治凉是颇为倚赖汉族民众的,所以敦煌大族索、宋等氏才会亲附于前秦。事实上,早在前凉末期,“王猛获张天锡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坚既东平六州,西擒杨纂,欲以德怀远,且跨威河右,至是悉送所获还凉州”(21),已经展露出前秦对河西军民的宽容与招抚姿态,自然也就容易博得敦煌大族阴据等人的拥护。 此外,前秦对敦煌名士郭瑀也极尽礼遇,征召入京或遣生就业。《晋书》卷94《郭瑀传》云:“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及天锡灭,苻坚又以安车征瑀定礼仪,会父丧而止,太守辛章遣书生三百人就受业焉”。郭瑀虽然不是敦煌大族,但撰有《春秋墨说》、《孝经错纬》,授业弟子多达千余人,是位颇有学术影响力的学者。前秦国主苻坚以礼征召,太守辛章也遣生受业,可谓备尽礼仪。尊崇敦煌学者,反映前秦采取宽容开明的统治方式,赢得了敦煌乃至整个河西汉族民众的支持。 若据上述,前秦对河西的统治颇得当地汉族民众的人心,敦煌大族也对前秦王国持支持态度,但是,吐鲁番出土《大周故游击将军上柱国张君(礼臣)墓志铭并序》则曰: 属符坚肆虐,梴扰五凉。避难西奔,奄居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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