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大族与前秦、后凉(2)
所谓“符坚肆虐,梴扰五凉”,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专指376年前秦动用武力击灭前凉,并“徙豪右七千余户于关中,五品税百姓金银一万三千斤以赏军士”(22),也许张礼臣的祖先恰在被徙之列,或遭到经济上的掠夺,遂避难西奔高昌。吐鲁番还出土了其祖张雄、父张怀寂的墓志,《唐故伪高昌左卫大将军张君(雄)夫人永安太郡君麹氏墓志铭并序》云:“天分翼轸之星,地列敦煌之郡。……则有寻源昆阆,倚柱凉城。跗萼散于前庭,波澜流于右地。因家遂久,避代不归,故为高昌人焉”;《大周故中散大夫行茂州都督府司马上柱国张府君(怀寂)墓志铭并序》亦曰:“襄避霍难,西宅敦煌。余裔迁波,奄居蒲渚,遂为高昌人也”(23),可见张氏确为敦煌大族,前秦时西迁高昌。在三方墓志中,只有张礼臣墓志铭说到了“符坚肆虐,梴扰五凉”的话,而其祖、父墓志铭中均未提及,这些墓志均撰于唐代,距离前秦统治河西已有三百多年,其追述祖先往事是否确切,尚有待证实。第二种理解,是指前秦在统治河西的整个十年间实施了暴虐统治。西凉末,主簿氾称上疏云: 梁熙既为凉州,藉秦氏兵乱,规有全凉之地,外不抚百姓,内多聚敛,建元十九年(383)姑臧南门崩,陨石于闲豫堂,二十年而吕光东反(返),子败于前,身戮于后(24)。 氾称所言虽属隔朝追述,但距离前秦梁熙刺凉才三四十年,可信度较高。从前秦攻克姑臧后对河西官民征收1.3“万斤”金银来看,氾称所论梁熙“内多聚敛”一语应该属实,这其实是前秦推行剥削较重的经济政策所致。蒋福亚、贾小军均据此对梁熙持批判态度(25),但司马光却对梁熙治凉褒赞有加,云: 梁熙清俭爱民,河右安之。(26) 王素也指出,梁熙在刺凉期间主要做了三件事:克己安民;重用土著;招抚西域(27)。虽然梁熙执行了前秦的经济剥削政策,但对河西的整体统治而言,则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在政治上对前凉旧僚与河西大族加以笼络,任用敦煌大族索泮、宋皓及金城大族赵凝等为官,维持了河西地区的政治稳定,同时也实践了苻坚“以德怀远”的德治主义(28)。至于张礼臣的祖先西奔高昌,或许仅为个例,甚至有可能跟梁熙开拓经营西域有关(29)。 二、后凉的氐族本位暴政与敦煌大族的反吕态度 383年苻坚在淝水战败,导致前秦王国迅速走向瓦解,两年后河西被出征西域的氐族吕光所占,割据自立,建立了后凉王国。关于后凉施行极端的氐族本位政策及其暴政,从古到今的所有历史著作都众口一词地予以抨击(30),此不赘论。本节主要从敦煌大族的角度出发,考察以其为代表的河西汉族民众与氐族后凉王国之间的关系。 后藤勝将后凉官僚分为汉人名族、胡族大姓两类,前者以杨氏为首,另有杜、王、尹、宋、索诸氏;后者主要是卢水胡沮渠氏,兼梁、金、史氏等“四夷之豪俊”。(31)其中,宋、索二氏为敦煌大族。《魏书》卷52《宋繇传》云: 宋繇,字体业,敦煌人也。……吕光时,举秀才,除郎中。后奔段业,业拜繇中散、常侍。 后凉实行察举制度,宋繇被举为秀才,官拜郎中,但他后来不满于吕光的统治,西向投奔北凉段业。他与前揭被吕光杀害的宋皓有何亲属关系,尚不得而知,但应出自同一家族无疑。403年后秦灭后凉,新任凉州刺史王尚辟任河陇士人为佐官,如“凉州别驾宗敞、治中张穆、主簿边宪、胡威等”(32),其中张穆出自敦煌大族(33),他很可能是后凉旧僚,之后历仕于后秦、南凉、北凉。后藤勝所言索氏,没有说明具体人物,或许是指索嗣(34)。屠乔孙、项琳辑《十六国春秋》卷84《后凉录四·宗燮》云:“宗燮,敦煌人,仕[吕]纂为骑都尉、尚书仆射”,但据《魏书》卷52《宗钦传》记载:“宗钦,字景若,金城人也。父燮,字文友,吕光太常卿”,同卷《胡叟传》还提到“金城宗舒”,可见宗为金城著姓,屠、项二氏把金城宗燮的籍贯误系为敦煌,显然不确。屠、项辑本还提到后凉国主吕绍之妻: 张氏,敦煌人,本隐王绍之美人也。(35) 《晋书》卷96《列女·吕纂妻杨氏传》后附有张氏小传,然未言籍贯,不知屠本何据?张氏是否出自敦煌大族,有待其他史料证实。郭锋指出,后凉河西诸郡太守多由西征将领担任,“中央机构,则间用河西士人”,并举出中书令、尚书左仆射王详,尚书沮渠罗仇、段业,侍中房晷,中书侍郎杨颖,散骑常侍、太常令郭黁等人(36)。临松沮渠罗仇、西平郭黁是河西人,但段业、杨颖皆随吕光西征而来,分别望称京兆、弘农,王详、房晷则不详所出,根本没有提到敦煌人。总的看来,敦煌大族在后凉王国中任官者极少,这正如李聚宝所说:“敦煌豪族对吕氏后凉政权的态度远不及对待前凉那样热情和忠心”(37),这应该跟后凉实行极端的氐族本位政策有关。 终吕光之世,敦煌大族一直积极地参与造反,试图推翻后凉王国的统治。这样的起义主要有两次,都是先在河西东部地区发起,西边的敦煌大族起而响应。 第一次发生在386-387年,原前凉世子张大豫在王穆的帮助下密谋复辟,得到了河西汉族焦松、鲜卑族秃发思复鞬的支持,攻陷昌松郡,进逼姑臧。《晋书》卷122《吕光载记》云: 王穆谏曰:“吕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逼之非利。不如席卷岭西,厉兵积粟,东向而争,不及期年,可以平也。”大豫不从,乃遣穆求救于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及阎袭起兵应之。 “岭西”指删丹岭以西的河西走廊西部地区(38),王穆提出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练兵积粮,积聚实力,然后东向与后凉相争。吕光闻听此计,说:“大豫若用王穆之言,恐未可平也”(39),这说明河西西部的汉族民众是反对氐族后凉的,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等人纷纷起兵响应,“有众三万”(40)。值得注意的是,王穆还亲至酒泉,西向联络敦煌大族索嘏、名士郭瑀,获得了他们的支持。《晋书》卷94《隐逸·郭瑀传》云: 及苻氏之末,略阳王穆起兵酒泉,以应张大豫,遣使招瑀。瑀叹曰:“临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况人将左衽而不救之!”乃与敦煌索嘏起兵五千,运粟三万石,东应王穆。穆以瑀为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 此时,前秦苻丕在晋阳称帝,故传称“苻氏之末”,在河西则已进入后凉时代。郭瑀作为一名学者,在前凉、前秦时不应朝廷征辟,隐居于祁连山中聚徒授学,但到后凉初却毅然投身于起义洪流,目的就是他所说的救人于“左衽”,反映了河西汉人反抗氐族后凉、维护汉族利益的决心。郭瑀虽有上千弟子,但毕竟没有军事资本,所以又联合了本地有实力的大族索嘏,很快募得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和三万石粮草,响应张大豫、王穆的起兵。李聚宝认为,“这是苻秦统治敦煌末期,敦煌政治生活上的一件大事。这一历史事件充分说明,敦煌豪族大姓与前凉政权有着生死依存的深厚关系,他们信不过前秦这个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因而试图花很大的代价恢复前凉的统治,但是没有成功”(41)。当时河西已为吕光所统治,应该说敦煌大族是信不过氐族后凉,响应前凉后裔张大豫的起兵,试图在河西走廊重建汉人的统治。可惜张大豫没有采纳王穆席卷岭西的策略,而与吕光激战于姑臧,战败后在逃跑途中被执送姑臧斩首;而王穆则西奔投靠建康太守李隰,稍后“穆袭据酒泉,自称大将军、凉州牧”,(42)也建立了割据政权。 387年,后凉内部叛乱四起,西平太守康宁、张掖太守彭晃举兵谋叛,“晃东结康宁,西通王穆”(43),但被吕光挥师平定。王穆是陇右略阳人,他得到敦煌大族索嘏等人的支持,才得以在河西西部立足。然而他又猜忌索嘏,导致内部分裂,自相残杀。《晋书》卷122《吕光载记》云: 王穆以其党索嘏为敦煌太守,既而忌其威名,率众攻嘏。光闻之,谓诸将曰:“二虏相攻,此成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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