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论略(3)
四是残破而永无完整。仅以典籍论,《汉书·艺文志》中所载录的史籍,今天已十不存一;南宋灭亡距今天不过七百余年,但《宋史·艺文志》所载录的史籍,大部分也已经散失。究其散失原因,途径甚多,正如梁启超所说:或有意隐匿(“如清廷之自改实录”);或有意蹂躏(“如秦之烧列国史记”);或一新书出而所据之旧资料全被遗弃(“如唐修《晋书》成,而旧史十八家俱废”);或经一次丧乱,致使大部史籍毁灭(“如牛弘所论书有五厄”);或孤本孤证散在人间,偶不注意,即便散亡等等。至于无意遗留的文字史料,不出若干年,绝大部分就会丧失。因此,保存与失去的相比,只是一鳞半爪而已。 五是散乱糅杂、真伪并存。史料和有些矿藏一样,不同性质的史料、有用无用的史料往往共生在一起,研究者找到一个史料矿藏以后,就需要作一番认真的整理和发掘工作。既然大多数史料是无意留下来的,其年代、地域、人物、用途、真伪往往不能确定,即使有意留下来的史料,同样会存在上述一些问题(注:参见王尔敏《史学方法》P139~144;台湾东华书局1977年版;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P44,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 二、“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史籍的种类很多,主要有正史、实录、会要、杂史、野史、稗史、文集、笔记、小说、方志、谱牒、言行录、语录、传记、奏议和各类政书等等。史籍虽然不等同于史料,却是史料的渊薮。这里我们暂且不论伪书的问题,就算不是伪作,无论哪一类史籍,无论为何人编撰,多少都存在着记载失实的问题。对此,早在2300多年以前的孟子就已经指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注:《孟子·尽心下》。)当代著名史学家陈垣先生积多年治学之经验,也谆谆告诫他的学生:“考寻史源,有二句金言:毋信人之言,人实诳汝。”(注:《陈垣史源学杂文·前言》,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他们所说的话,看似有些偏颇,其实却是至理名言,是经得起检验的。 以实录为例,它是记载某一朝皇帝统治时期的编年体大事记,后来往往成为编纂国史和正史的主要史料来源。从唐代起,实录由史馆官员编修,宰相监修,可谓慎重其事。其实,只要事涉统治者乃至编纂者的个人私利和成见,便不可能真正做到实录。如唐太宗是通过“玄武门之变”上台的,杀兄弟、逼父亲始终是他的心病,于是他给监修实录的宰相房玄龄定下调子,将这件事比作“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史官“畏有忤旨”(注:吴兢:《贞观政要》卷二八《文史》。),当然只得照办。再如北宋神宗一朝的实录先后修有三部:第一部修于神宗死后不久,保守派上台执政时期,史称旧录;第二部修于哲宗亲政以后,变法派重新上台执政时期,当时史官将“旧录本用墨书,添入者用朱书,删去者用黄抹”,史称“朱墨本”;第三部修于南宋绍兴年间,史称重修本(注:《宋史》卷二○三《艺文二》,卷四七一《奸臣·章惇传》。)。上述三部实录,对王安石及其领导的变法运动,就分别作出了否定-肯定-再否定的不同记载。实录的一再改写,至清代尤甚,正如梁启超所言:“清廷讳其开国时之秽德,数次自改实录。”(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P86,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故南宋著名史学家李心传早就指出:“实录往往差误。”(注:《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五八。) 再如笔记、小说,虽有其特殊的史料价值,却因来源并不可靠,记载失实的情况就更多。南宋学者洪迈指出:“野史杂说,多有得之传闻及好事者缘饰,故类多失实,虽前辈不能免。”(注:洪迈:《容斋随笔》卷四《野史不可信》。)接着他列举了魏泰的《东轩笔录》、沈括的《梦溪笔谈》所载史事为例,来说明这一看法。实际上,凡是笔记、小说,都有这类毛病。就以司马光所撰之《涑水记闻》一书来看,错误也比比皆是,如书中对后人多所称引的所谓“金匮之盟”、“杯酒释兵权”、“王嗣宗手搏得状元”诸条内容,都不可信。 那么,谱牒、行状、墓志、传记一类出自自家子孙或亲朋好友之手而撰成的史籍或记事,是否一定可靠呢?回答也是否定的。宋人《涧上闲谈》有云:“近世修史,本之实录、时政记等,参之诸家传记、野史及铭志、行状之类。野史各有私好恶,固难尽信;若志状,则全是本家子孙、门人掩恶溢美之辞,又不可尽信。与其取志状之虚言,反不若取野史、传记之或可信耳。”(注:转引自周密《齐东野语》卷二《符离之师》,卷一一《谱牒难考》。)这里姑略举数例以证明之。 北齐人魏收撰《魏书》,他在该书卷一○四《自序》中历叙自己的家世时说:“汉初魏无知封高良侯,子均,均子恢,恢子彦,彦子歆,……歆子悦,……悦子子建,……谥曰文静。二子收、祚。”按魏收生于公元506年,距汉初已整整七百年,七百年仅传七世,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说魏收的修史品质不好,有人甚至对《魏书》有秽史之讥,在讲到自己家世时,难免有强攀远附的弊病,因而不可凭信的话,那么出自著名文学家、政治家欧阳修之手的欧阳氏族谱,又会是怎样呢?我们且看周密对他的评论:“欧公著族谱,号为精密。其言询生通,自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当唐末,黄巢陷州县,乡里赖以保全,琮以下谱亡。自琮八世生万,为安福令,公为安福九世孙。以是考之,询在唐初,至黄巢时,几三百年,仅得五世。琮在唐末,至宋仁宗才百四十五年,乃为十六世,恐无是理。后世族谱散亡,其难考如此。欧阳氏无他族,其源流甚明,尚尔,矧他姓邪。”(注:转引自周密《齐东野语》卷二《符离之师》,卷一一《谱牒难考》。)说明即使出于大家之手的谱牒,同样会产生上述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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