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卜辞中蜀是商的敌国,因而就容易做周的与国或属国。《尚书·牧誓篇》记载协同武王伐纣的庸、蜀等八国,都是西土之人,故历来注疏家都将它们定在四川和江汉之南。光绪四年《彭县志》根据《汉志》临邛有“濮千水”,即《华阳国志》所记的“布濮水”,把八国中的“濮”定在邛州,与蜀相距二三百里;“微”通眉,清代的眉州,今四川眉山县;“卢”,泸水戎,清代的马湖,今四川雷波县;“彭”在清代彭县。恨不能除庸以外的七国全在成都附近一千里之内。周武王和蜀国还有别的关系。《逸周书·世俘篇》有“伐蜀”的记载,可知武王不但带蜀兵伐商,而且克商后就派兵去伐蜀。武王克商不但得着川西七国和汉南一国(庸)的助力,而且川东的巴国据《华阳国志》说也踊跃从征,“歌舞以凌”。克商后,武王“以其宗姬封于巴”,周王的宗室做了巴人的君主。 到春秋时,巴国东邻楚国,《华阳国志》记巴国向东向北四次举兵,胜了三次,知其兵力不弱。它是楚的与国,又是敌国。但这一时期蜀的史事反而少见。常璩认为这是由于蜀的北面给秦挡着,东边被巴扼住,以致不得出来,既不参加盟会,所以不见于《春秋》,这当是实情。他还认为在“周失纲纪”的春秋时代,“蜀先称王”,蚕丛、柏濩、鱼凫都是春秋时的蜀王,直到“七国称王,杜宇称帝”,这时始入战国时代。这个时代勘定虽和杜佑、罗泌们不同,然而更近情理。在《春秋》经传中,不是绝对没有蜀的记载,成公二年就有会蜀和盟蜀两事。鲁定公四年,吴王阖庐打败楚师,占据郢都。《吕览·简选篇》记此事,说阖庐“西伐至于巴蜀”。春秋末,在晋国六卿的政治斗争中,周敬王杀大夫苌弘,此事见于《左传·哀公三年》。《庄子·外物篇》进一步说“苌弘死于蜀”,明人杨慎则具体描述其“刳肠而死,蜀人以匮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玉”。《明一统志》更断定“周苌弘,资中人”。孔子的弟子商瞿,是传受孔子的《易》学的,杨慎说他即“商瞿上”,为蜀人。 李白在《蜀道难》一诗的开头即说“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说明由于交通的困难,以致蜀和中原没有来往,古蜀的历史也只有蚕丛等传说而无法讲清了。但我们从顾先生在古代文献中所寻出有关巴蜀的记载来看,历代人士为秦汉大一统思想束缚,以为古代情形和后来一样,不肯说出这块土地上的文化在古代是独立发展的,偏要设法把它和中原的历史混同起来,处处勉强拍合。一班修史的人难以考核,把这些假史料编进许多史书里。彼此纠缠,把人们弄糊涂了,古蜀国的真相再也看不清了。因此顾先生断然地说:必须先做一番彻底的破坏,才有合理的建设,整理蜀国的史事方可拨开云雾而见青天。 (二) 对于前人积了长时期、费了大力气“立”起来的四川古史传说系统,顾先生从材料是否真实、推论是否合理两方面进行了认真的审查。 记载人皇、钜灵等神话人物的谶纬诸书,始创于西汉末年而极盛于东汉之初,它们必然没有决定太古史事的资格。至于为何说钜灵“迹多在蜀”?大约蜀中是道教发源地,道士喜欢装点,在经论中写下许多他治蜀的故事。因此罗泌也怀疑,说“岂别有一钜灵耶”?蚕丛、鱼凫等蜀王的年代本不可知,《蜀王本纪》说从开明上溯蚕丛“积三万四千岁”,已够长了,罗泌为什么又把他们排到80万年之远?他只因《丹壶书》中已把蜀山氏列在因提纪了,若不遵照这个系统,十纪的编排就很困难。然而蜀山氏只空有一名氏,毫无事实可举,而有事可举的蜀王又只有蚕丛一班人,因此就把两方拼合在一块,蚕丛们就该在因提纪了。常璩杜佑们为何要把蚕丛们的年代移到帝喾之后,甚至移到周失纲纪时?只因若把蚕丛们放得太前,显见蜀中受中原文化的陶冶太浅,而五帝三王也不易和蜀中发生关系。现在把他们的年代移后,上面空着一大段就尽是五帝三王活动的空间了。罗泌在常、杜之后,为了维持自己的系统,于是就批评他们是“误”。可见为了顾全十纪的编排,蚕丛们便须拉到极远,为了顾全和中原的关系,蚕丛们又须拉到极近。《华阳国志》记开明帝始立宗庙,“未有谥列,但以五色为主,故其庙称青、赤、黑、黄、白帝”,古代蜀帝以五色为庙号,这个五色帝和中原神话中的五色帝是怎样的关系?或中原的五色帝传到蜀国发生影响,或是相反,都不可知。须知古代知识阶级讲历史正同现代妇孺讲故事一样最易牵缠混搅。所以炎黄诸帝的故事如在四川生根发芽,可能竟是开明帝故事的遗留。褚少孙说蜀王是黄帝后世,如果不是开明帝的讹传,大概取法于司马迁说胡越都是禹的后裔。这是由于时代的需要而造出的人种一元论说法。 颛顼和若水蜀山的关系很重要,顾先生虽不信其为真史实,却信为真传说。按古人对南方的知识颇少,而西方则较明白,看《山海经》、《禹贡》可知,大约是古代商路多往西的缘故。汉以前康藏间的商路已开展,又秦霸西戎,甘青间的山水便为人注意,《山海经》中多处记载昆仑山是河水、黑水、青水、弱水等河的发源地应是有根据的。所以若水、黑水等名称便被人们记住。颛顼是古人的一个偶像,于是随处被拉:西方的人说他生在若水;东方的人说他生在东海之外(见《大荒东经》);南方的人说他生在南海之外(《大荒南经》);北方的人说他生在西北海外(《大荒北经》)。所以从颛顼生于若水的记载里,至多只能知道当时人对于四川西部已有了一些认识,或那里的人对中原的偶像已想作拉拢,象近代云南的摆夷崇拜诸葛亮而已。《荣县志》举出许多青阳的古迹,并说“世有青阳族居,今裔犹繁”。清人张澍的《蜀典》曾举出许多姓青阳的人,可知青阳一姓确为蜀中望族。猜测其来历,青阳、昌意诸名恐都先由蜀中发生,后人替他们上边拉拢黄帝,下边拉拢颛顼,再附合了江、泜、若诸水名,传到中原,写上《山海经》,再写上《帝系》时它就成了古代的信史。之所以如此拉拢,大概因楚国出于颛顼和祝融,春秋时楚、巴交通较密,把楚祖传了进去,而巴为姬姓,相传黄帝也姓姬,就这样联合起来。但楚为芈姓是确定的,于是造出“黄帝之子同生而异姓”的话来(《晋语》),难题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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