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居于主导地位的白人世界而言,美国首先是一个大体同质的单一社会:美国没有“摇篮时期”,从建立时就已经是成年。(注: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351页。)托克维尔原以为“美国是唯一的一个人们能够一步一步追踪人类所经历的所有社会形态--并且看起来就像一条从富裕高雅的城市贵族一直到未开化的野蛮人一环扣一环的长链--的国家。”然而“没有比这更大谬不然的了。在世界上所有国家当中,美国是最不适合给予我所期望的景象的国家。在美国(甚至超过在欧洲)只存在一个社会。不论贫穷或富裕、高低贵贱、或农或商,任何地方均由同样的要素构成。社会达到了同一个水平。你会再次在几乎不可到达的穷乡僻壤遇到流落在纽约的人……你离开大路,艰难地穿过小路,最后看到一片平整过的土地,一座只有一扇小窗户可以透进日光的木屋,你自以为终于看到了一位美国农民的居所:错误!你走进的似乎是一个所有苦难的避难所,但主人却穿着与你一样的服装,说着与城市居民一样的语言。在简陋的桌子上放着书籍和报纸,主人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把你拉到一旁询问旧欧洲的最新局势以及他自己的国家最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他会在纸上为你勾画比利时人运动的计划,而且会严肃地告诉你为了法国的繁荣还应该做什么。”(注:手稿,1831年8月1日。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 in America,p.237.)他感叹文明像森林大火一样蔓延过荒野,每一座圆木小屋就是“漂浮在林海中的一叶文明方舟”。边疆的拓荒者的精神面貌与其栖身之处之间毫无共同之处,他穿着城市的衣服,说着城市的语言,与城市居民并无不同。他提到一次在宾夕法尼亚的偏僻地区去投宿时,居然发现主人40年前原是一位法国青史留名的伟大的平等派活动家和激进的鼓动家。他认为,美国各州大致处于相同的文明水平,即使是相距1000英里之遥的缅因州与佐治亚州,其文明的差异还不及法国毗邻的诺曼底和布列塔尼之间的文明差异。(注:手稿,1831年8月1日。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 in America,p.189.) 不过,虽然很少文盲,知识也十分普及,但由于财富的分散、闲暇和精力的缺乏,美国也是一个粗糙、因陋就简的年轻社会。初到美洲,托克维尔从船上遥望纽约伊斯特河两岸的白色大理石小型宫殿式建筑时,不禁怦然心动,而当他发现这些所谓的大理石建筑竟然只是敷上白粉的砖墙和涂上彩色油漆的木制柱廊时,又不禁大失所望。他表示,美国至今只出现很少几位著名作家,它没有伟大的历史学家,而且连一个诗人也没有。欧洲的一个三流城市每年出版的文学作品,也比美国24个州加起来要多。(注:手稿,1831年8月1日。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 in America,p.350.)美国也没有自己的哲学学派。托克维尔私底下更是辛辣地嘲讽了上流社会里的淑女们的音乐才能:“如果她们的目的是要制造噪音,那肯定是后无来者了。”(注: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 in America,p.143.)不过,他也表示,文化的粗俗并非美国不可避免的宿命。假以时日并积极努力,美国也可以在科学、文学和艺术上取得进步。 其次,这个白人社会也是一个几乎不必付出历史代价、以中产阶级为主体、个人主义为原则、利益为纽带的平等社会。“美国人所占的最大便宜,在于他们是没有经历民主革命而建立民主制度的,以及他们是生下来就平等而不是后来才变成平等的。”(注: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629页。)在新大陆,家世、血统不再重要,生活物资也不再像欧洲那样丰富便利,可以随意予取予求。在一切都很陌生的新环境里,人们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自力更生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习惯于独立思考,认为只有自己对各自的命运负责。个人主义作为一种新事物在美国这个平等社会率先出现了。同时,这些来自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荷兰等国的移民们彼此之间既没有共同的历史、祖先和语言,也没有感情上的联系,美德失去了号召力,维系他们的唯一纽带、使他们融合为一个民族的核心只有利益。托克维尔认为这正是美国社会的秘密所在--每时每刻都发挥作用的个人利益,甚或公开的并被称为一种社会理论的利益。不过,他指出美国人运用了“正确理解”的利益原则来避免个人主义的泛滥和极端的惟利是图。 民族观 法国人克雷大科尔在《一个美国农民的来信》(1782)中提出了一个经典的问题:美国人这种新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托克维尔的答案是:美利坚民族是一个好动的民族,同时也是一个全民逐富的商业民族。 在托克维尔眼里,美国人的好动不仅体现为浩浩荡荡的西进运动,也表现为个人在地理上的不断迁徙和在职业上的频繁变动。在欧洲,人们安土重迁,而在美国,人们却不断迁徙并对生活环境的变动安之若泰。托克维尔认为美国的西进运动与罗马帝国崩溃时期发生的民族大迁徙一样壮观,不同的是古代等待迁徙者的命运是毁灭和死亡,而美国的拓荒者却随身带来了繁荣和生命的种子。西进运动在美国人中激发出一种比对生命的热爱还强烈的感情,锤炼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他们认为人类的聪明才智足以让自己成为世界的主人,足以让自己随心所欲地加以塑造。俄亥俄州的迅速成长尤其让他印象深刻。他注意到,俄亥俄州成立不到50年,但它的大部分居民已非本州出生;它的首府建成不到30年,但它的居民已开始向西部进军了。(注: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327页。托克维尔特别提到,与欧洲普遍的错误看法相反,向西部进军的主体是美国人自己。最初,是欧洲人放弃自己的茅屋,来到大西洋彼岸定居;而现在,是在同一安瓿出生的美国人深入到美国中部的荒野。事实上,当时向西拓殖的人口当中每5000人中来自欧洲的移民还不到200人。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325页。)美国人常常感到时不我待,他们携带一把斧头、一本圣经和几张报纸就匆匆忙忙一头扎进了密西西比流域。有时,移民们前进得太快,以至在他们身后又重新出现荒野。在托克维尔看来,美国人的向西扩展不过刚刚开始。他预言:“在即将到来的一个时代,英裔美国人将布满从北极的冰原到热带之间的整个辽阔大地,从大西洋沿岸一直扩散到太平洋之滨。”(注: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4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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