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进步”的历史观在中国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却起过无与伦比的作用,中 国人若未曾抛弃传统的天命观与循环历史观,不接受“进步”的概念,承认进步与发展 是宇宙间不可抗拒的规律,那么,要让中国人下决心抛弃“祖宗之法”,反被动为主动 ,追赶世界潮流,争取自身的“进步”,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因此,“进步”的历史 观不仅在欧洲起过巨大的推动作用,在中国也同样如此。所以,本书为欧洲文明的“进 步”过程张目,其实也就是鼓吹中国的“进步”,希望中国完全走进世界文明的大潮。 由此,我们再一次看到:作者的“脑子里是装着自己的问题和前途命运的。” 书中有两个问题值得展开,其一是中世纪如何转向近代,其实也就是说,西欧为何首 先开始现代转型?这是个很老的问题,但从来都争论不休,从马克思到韦伯,从桑巴特 到诺思,这个问题一直是谈论的中心。本书既然讨论“欧洲文明的进程”,当然就回避 不了这个问题。在作者看来,西欧的转型有诸多因素在起作用,包括民族国家、思想解 放、政治革命、科学的发展等等,而商业“尤其是把中世纪欧洲带向现代的必要条件。 ”(第235页)由此可见,作者主张的是一种多因素论,多种因素都在起作用,共同把欧 洲带向近代。这种观点和国内长期占优势的单一因素决定论不尽相同。国内一般的说法 是:经济主动发展,封建社会最终被突破,随之走向资本主义。多因素论不赞成把某一 因素看成是唯一能动的,其他因素都只是附和。本书作者试图对多种因素的作用都加以 肯定,因而对每一种因素都辟专章叙述,所以在作者笔下,这些因素都有自己的生命, 都具备自身的活力。由此而讨论欧洲文明的进程,使作者的观点独树一帜。 但这个观点似乎又表达得并不彻底,因为在诸多因素中,作者还是把商业的发展(“商 业革命”)看作是最重要的因素,“经济生活的巨大变化”起决定作用,“如果没有经 济生活的巨大变化,中世纪的根基便动摇不了,欧洲人便可能仍然生活在封建农业经济 的条件之下。”(第235页)所以,经济发展多少还是根本性的。资本主义为什么首先在 西欧发生,为什么西欧首先走出中世纪?这个问题长期争论不休。但有一点我们应当认 真地思考了,这就是:如果说经济的发展、或者说“经济生活的变化”是决定的因素, 那么为什么经济(包括商业)发展程度高得多的世界其他地区,比如中国、阿拉伯世界等 ,迟迟走不出中世纪,相反却是经济发展程度相对不高的西欧首先走向资本主义?西欧 首先发展出工业生产力,但如果这个高度发展的生产力之所以发展出来的原因就是生产 力的发展,那么,生产力发展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我们似乎不愿陷入循环论证! 第二个问题是欧洲的分与合,这一对矛盾的阐述,是本书最大的亮点之一。中世纪晚 期西欧经历了分裂的过程,基督教大世界瓦解,分裂成一个个“民族国家”,由此造成 西欧大地的大动荡大冲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按本书作者的说法,是“‘民族国家’ ……‘民族’从它的自然状态转变为‘国家’的政治形态,结束了中世纪基督教文明‘ 西方帝国’时代的‘国’界模糊的状态”,(第110页)也就是说,“民族国家”的形成 导致基督教“西方帝国”的瓦解和中世纪的结束。民族国家一旦形成,它们间的相互冲 突就变成近代西欧国际关系的主题,同时也带动了世界的整体冲突,造成大战。所以, “民族国家”就意味着国家间的战争,近代几百年来,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一部欧洲近 代史,在一个侧面是一部国家间的战争史。 但突然之间,欧洲走向联合了!欧洲联盟已经是事实!是不是欧洲人打仗打厌了,要想 握手言和?是不是“和久必分,分久必合”,顺应了中国古老的格言?但是本书作者指出 :近代欧洲的政治文化“可撮要为两条线,一条线是近代国家形态的出现,即‘民族国 家’成为欧洲的普遍现实。另一条线反映欧洲人相互‘认同感’,即‘欧洲观念’。前 者通向主权国家,后者通向所谓‘欧洲统一’过程。”“这两条线都承接于中世纪…… 所以,要了解近代、乃至当代欧洲的政治哲学,必须抓住这两个‘观念’:民族观念和 欧洲观念。或者称作‘民族主义’和‘欧洲主义。’民族观念通向民族国家以及多民族 的‘联邦制国家’;欧洲观念通向今天的欧洲联盟(或欧洲一体化进程)。”(第106-10 7页)很明显,作者认为欧洲一体化进程并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新有的现象,相反, 自欧洲进入近代以来,它就和民族国家一起,成为欧洲政治的两条并列主线,也就是说 ,“分”和“合”是同时形成的!为此,作者专辟两章,一章谈“民族国家”,一章谈 “欧洲观念”,本书对欧洲分、合的叙述即是以这条思路为主导,由此而理解欧洲一体 化,的确是独辟蹊径,给人以极大的启发! 学界谈欧洲一体化,几乎都把“分”与“合”对立起来,认为分久了就趋向合,以此 而解释欧盟现象。但本书作者把“分”与“合”两个概念都看作“承接于中世纪”,两 种观念都是欧洲的文化传统,一种传统导向民族国家,一种传统导向欧洲联合。由此推 论,当代欧洲人具有“两种人格”,即“一面是欧洲主义……另一面是‘民族主义’” ,两种人格同时存在,就出现既“分”又“合”的奇特现象,对“国家”和“欧洲”同 时认同。作者预言:“欧洲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并存必将是长期的,总的趋向是‘民族主 义’会悄悄地--也只能是悄悄地--淡化。”(第339、349页)总之,欧洲联合扎根于 历史的理想主义之中,它并不是凭空飞来! 作者对欧洲文明确实有深刻的理解,否则便看不出“分”、“合”之间的深层关系。 作者对欧洲文明的认识有非常大的现实启示意义,这正是作者写这本书时,希望达到的 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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