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西方“新史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研究的范围涵盖了 社会的各个方面,深入到社会史的各个领域,其史学思想对各国史学研究都具有广泛的 影响。(注:笔者在社会史概念的界定上采纳了比较宽泛的解释,费尔南·布罗代尔在 论及什么是社会史时曾引用奥托·布鲁纳的看法,认为“历史就只有两个一般的层面, 一个是政治层面,另一个就是社会层面。…奥托·布鲁纳说得相当明确,在他看来社会 史并非一门专史或一种特殊的门类,‘只不过是一种思考个人和群体在其公众生活和社 会组织中的状况的方法而已。’”参见费尔南·布罗代尔:《论历史》,(Fernand Bra udel,On History),芝加哥1980年版,第129页。)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史学”本身亦 综合发展,其包容度日益扩大,产生了诸如计量史学、即时史学、历史人类学、心态史 学等不同的研究方法,其中心态史学占有重要的地位,法国著名心态史学家伏维尔甚至 称心态史学为“长时段的优势领域”。(注:J·勒高夫和P·诺拉等主编:《新史学》 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42页。)70年代后半期至80年代的心态史学中,一批史学 家在研究方法上放弃了“新史学”所重视的量化分析,重新采纳了传统史学中最富人文 性的表述方式,对历史演进过程中的事件和个人进行有声有色的叙事性描述,从非常具 体的微观角度去考察人们的心态变化,如娜塔莉·戴维斯的《马丁·盖尔的回归》等。 (注:N·戴维斯:《马丁·盖尔的回归》,(N.Davis,The Return of Martin Guerre) 剑桥1984年版。)同时,这些史家一般都选择历史演进过程中的社会变动时期作为其研 究的时段。在这些史家中,有一部分史家,包括卡洛·金兹伯格、勒鲁瓦·拉杜里、坚 尼·布鲁克尔、朱迪恩·布朗等人比较集中地以文艺复兴时期为其研究的文化背景,对 这一社会重大转型时期中的事件与个人进行了细微的个案考察,用流畅的笔调重构出一 幅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场景。(注:C·金兹伯格:《奶酪与蛆虫》(C.Ginzburg,The Cheese and the Worms)纽约1982年版;E·勒鲁瓦·拉杜里:《罗曼斯的狂欢节》(E.L e Roy Ladurie,Carnival in Romans)纽约1980年版;G·布鲁克尔:《乔万尼与卢莎娜 》(G.Brucker,Giovanni and Lusanna)伯克利1986年版;J·布朗:《不轨之举》(J.Br own,Immodest Acts)纽约1986年版。) 根据他们研究的特点,我们将其称之为新微观史学。与传统的叙事史学相比较,新微 观史学具有如下四方面的特点。 (一)从研究对象看,新微观史学仍遵循“新史学”的基本思想,对一个地区或一个城 市的所有居民,对一个社会的所有成员都感兴趣,特别是对历史上的普通民众更加重视 。如卡洛·金兹伯格的《奶酪与蛆虫》,选择16世纪意大利北部一个地位低下的普通磨 坊主作为其考察对象,通过他的日常行为揭示宗教改革思潮的传播在普通民众心中引起 的波动。坚尼·布鲁克尔在《乔万尼与卢莎娜》中,讲述了15世纪佛罗伦萨一对恋人的 悲欢离合。勒鲁瓦·拉杜里的《罗曼斯的狂欢节》以法国东南部一座小城镇为事件发生 地,生动地再现了当地居民在1580年狂欢节时发生的一场社会冲突。朱迪恩·布朗则描 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一个女修道院长贝内代塔的一生兴衰。总的说来,无论他们选 择的研究对象是个人还是群体,在表述方式上,他们都采用了叙事性的描述,并且其著 作中不乏跌宕起伏的情节,引人猜测的悬念。然而,这并不意味他们重新回复到西方史 学的古老传统。与自希罗多德以降,特别是以普鲁塔克、吉本为代表的西方传统叙事史 学相比较,新微观史学在研究对象上具有两点重要的不同。第一,这些史学家所关注的 对象已不再是精英人物,他们的眼光转向了一般大众,转向了能反映社会各阶层心态的 个人。第二,在具体研究的侧重点上,新微观史学也是选择传统叙事史学所忽略的领域 ,婚姻、家庭、性观念、宗教信仰、日常生活、节日庆典等与普通民众有关的最普遍的 观念行为都是他们关心的内容。 (二)在研究方法上,新微观史学比传统的叙事史学更加注重深入的分析。在当今社会 科学各学科相互影响,交叉综合的趋势之下,“新史学”广泛地借鉴社会科学各学科的 方法从事研究。分析的微观史学也不例外,他们在研究中主要是借鉴人类学和心理学的 方法,对他们所描述的事件和个人进行分析。这也是他们区别于传统叙事史学的重要特 点之一。 首先,让我们来看他们在研究中借鉴人类学研究方法的实例。节日庆典是这些史家研 究的主要内容,勒鲁瓦·拉杜里在《罗曼斯的狂欢节》中,运用人类学方法对罗曼斯狂 欢节中的战舞进行了详细的背景分析,他认为,这种狂欢节中的战舞在意大利、德国、 英国、西班牙和法国都非常普遍,它具有四种意义,(1)这是一种时空交替的仪式。由 剑构成的玫瑰花窗图形表现了天空中的四季交替景象。在舞蹈的过程中还有象征人物的 死而复生的表现;(2)这也是一种农作物再生的仪式,也可能是一种人类抵抗各种灾异 的求生存的仪式;(3)这又是少年男子进入成年人行列的危险开端。各种商业兄弟会的 新成员入会仪式亦是如此。这种仪式把狂欢节变成了战争时期,至少是一种象征性的暴 力;(4)这还是一种阶级斗争的公开宣告。在皮埃蒙特,战舞常表演除掉那种威胁农民 或强奸农民女儿的坏领主的场面。同时,仪式也有婚嫁的主题,通常是舞蹈者抱走一个 姑娘,或是表演是从坏领主手中解救一个姑娘。勒鲁瓦·拉杜里指出,在罗曼斯1580年 的狂欢节中,后两种意义显然大大超过了前两种意义。(注:E·勒鲁瓦·拉杜里:《罗 曼斯的狂欢节》,第320页。)勒鲁瓦·拉杜里运用的这种背景分析是人类学研究的两种 主要方法之一,他不仅仅是一览狂欢节这一特定事件和行为的表象,而是将这一事件和 行为置于复杂的社会系统之中,通过社会各子系统的联系和反应来揭示其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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