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心理学的研究方法也为新微观史学所借鉴。其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具有 重要的影响。例如,朱迪恩·布朗的《不轨之举: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修女》一 书中,其分析的理论主要源于心理学。修女贝内代塔自述,在她童年时有只夜莺与她朝 夕相伴。布朗即运用弗洛伊德关于童年早期性心理理论去分析这一现象,她指出,这正 是贝内代塔性放纵的早期征兆,因为“在欧洲的民间文化中,夜莺正是肉体相爱和生命 中声色情欲的象征”。(注:J·布朗:《不轨之举》,第27页。)此外,转变性反应, 焦虑这一类的概念在整部著作中随处可见。特别是关于修女贝内代塔的梦幻,布朗更是 充分利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去分析各种行为者亦无力进行解释的幻象,力图发现 行为者幻象后面存在的无意识。勒鲁瓦·拉杜里在分析罗曼斯狂欢节中的“王国”(rey nage)时,亦采纳弗洛伊德的见解,认为“王国是原始节庆和文明节庆的综合”。(注: E·勒鲁瓦·拉杜里:《罗曼斯的狂欢节》,第304页。)总之,人类学和心理学的研究 方法构成了新微观史学的分析的框架,正是借助于这些方法,新微观史学才有可能比传 统叙事史学更为深入地走入他们所描述的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事物表象后面的意义。 (三)在史料运用上,新微观史学比传统的叙事史学更加强调史料的精确性,唯其如此 ,方能更加切近地重构作者所要描述的社会图景。这是心态史研究的基本要求,即“依 据目击者和参与者的证词,对过去发生的一个或多个事件进行非常详细的环境描述和叙 述事件经过,借以重现过去‘心态’的外部表现”。(注:L·斯通:《叙事的复兴》(L .Stone,The Revival of Narrative)载《过去与现在》(Past & Present)1979年第85号 ,第16-17页。)对这样的要求,传统的史书是无法满足的,因此,新微观史学所依靠 的主要史料几乎都是事件发生时的当事人或旁观者留下的文字材料,其中,法庭犯罪档 案和私人笔记信件又是第一层次的史料。金兹伯格探索磨坊主梅罗奇奥的思想所使用的 资料是梅罗奇奥在教会法庭上受审时的供词。布鲁克尔叙述乔万尼与卢莎娜长达12年的 爱情纠葛所依据的,主要是佛罗伦萨世俗法庭和教会法庭若干次审判过程中留下的30个 人的证词。布朗重现修女贝内代塔一生所用的资料包括教会法庭的审讯记录,教会官员 给教皇大使和美第奇大公的报告,以及泰亚廷女修院中修女的日记。勒鲁瓦·拉杜里描 述罗曼斯1580年狂欢节的那一次社会冲突前后过程的基本材料,是当时一个佚名作者所 记叙的事件经过,一位公证人的日记,以及罗曼斯和附近几个市镇档案馆的档案。这些 文献都是手稿,手稿的作者身份不尽相同,既有法庭书记员,也有教会官员,还有公证 人及佚名者,无论他们写作的动机如何,他们留下的资料一般都具有三方面的特点:(1 )即时性。这些材料都是当时人留下的文字记载,法庭记录是在审判过程中由记录员当 庭录下。他们的速记被看作是合法的,记录的内容相当详细,“不仅仅记录被告的所有 回答和申诉,而且要记下被告在受刑时发出的所有声音,甚至包括被告的哀叹、嗥叫、 伤心和哭泣”。(注:C·金兹伯格:《奶酪与蛆虫》,第Ⅸ页。)有的材料是作者在事 件发生的过程中写下的,如勒鲁瓦·拉杜里所用的那个公证人皮耶孟德的日记和佚名者 对事件经过的记载。有的材料是对事件经过的追述,如证人追述乔万尼与卢莎娜关系的 证词,贝内代塔和其他修女追述她的梦幻和日常行为。因此,这些材料可以说是最接近 事件本身的历史时空点的证据。(2)情节性。由于新微观史学要求其著作富有人文性的 描述,因此,资料本身的情节性不可或缺。这样,新史学家所常用的一些材料,诸如教 区登记簿,税收记录一类可供量化分析的材料在新微观史学著作中就不多见了。他们依 靠的主要是法庭记录和私人笔记信件,在这些材料中包含有大量的场景描述和当事人的 对话。只有通过这些生动的材料,才有可能重构一种具有情节性的历史的场景。(3)客 观性。由于材料都是目击者和参与者的“证词”,是第一手的历史见证,因此,其客观 性无疑是高于传统史家经过筛选并含有史家褒贬的论著。例如,法庭记录的内容就相当 的详尽,当时教会法庭在审判被告时,都有一套严格的程序,记录员的任务就是要将法 庭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如实地记录下来,有时提问和回答都是以第三人称录下。这可 以在相当程度上说明材料的客观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材料就具有绝对的真实性 ,比如,私人日记就难免撰写者个人的情感好恶影响。即使是法庭上的证词,也不易区 分真实和杜撰的内容,如在为乔万尼和卢莎娜作证的证人中,有的说他俩举行过婚礼, 有的则说他俩没有举行过,双方均振振有词,绘声绘色,令人真假难辨。(注:G·布鲁 克尔:《乔万尼与卢莎娜》,第15-39页。)又如,修女贝内代塔梦幻的内容和她童年 的奇遇,就与当时流传的民间故事和圣徒生平极其相似,很难判断这些证词中的内容究 竟是模仿文艺作品,还是实有其事。(注:参见J·布朗:《不轨之举》。)然而,我们 应该看到、我们不应该以今天的认识水平去衡量几个世纪以前的认识能力,在我们今天 看来不真实的东西,当时人就完全可能认为是确有其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 “误置的真实”恰恰反应了当时人的心态。新微观史实家对这类史料进行克利福德·盖 尔茨(Clifford Geertz)所说的那种“近距离解读”(closereading),从而能够对当时 的社会环境和人们的心态作出生动的描述。 (四)新微观史学著作是一种具有情节性的叙事史,但这些史家并不是为了叙述故事而 叙述,而是通过他们叙述的事件和人物揭示其社会与文化内涵。勒鲁瓦·拉杜里描述罗 曼斯1580年狂欢节两个星期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其目的主要为了对法国“在宗教改 革的关头,巴洛克时代之始,和反宗教改革兴起之时的一出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戏剧作 出阐述。”(注:E·勒鲁瓦·拉杜里:《罗曼斯的狂欢节》,第16页。)布鲁克尔在叙 述乔万尼与卢莎娜婚姻纠葛时,广泛涉及佛罗伦萨社会的司法制度、人际关系网、人们 的等级观念、婚俗等诸多方面,最后他指出,通过卢莎娜的诉讼,“给500年后的我们 提供了一次更准确地理解她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机会”。(注:G·布鲁克尔《乔万尼与卢 莎娜》,第121页。)布朗随着修女贝内代塔的生活步调,展示了意大利小镇佩西亚在文 艺复兴时期所产生的深刻变化。在这一时期,“文学艺术上的最新风格和最时髦的日常 用品开始涌入佩西亚,这些东西不仅改变了城市的社会结构,而且改变了整个小镇的面 貌,从中世纪的外壳下,涌现出大批新的店铺,新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宫室、新的教堂、 新的修道院,总而言之,涌现出一个新兴的城市。”(注:J·布朗:《不轨之举》,第 30-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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