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使社会生产关系发生阶段性的重大变革，这是“工业革命”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标志，也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能否立论的关键所在。
    十九世纪后半期和二十世纪初工业的飞跃，引起了社会生产关系的深刻变化，因而也同样明显地具有上述的标志。
    如果说，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主要社会后果是确立了工厂制，那末，十九世纪后半期和二十世纪初工业发展的主要社会后果，则是确立了垄断制。
    关于垄断形成的问题，列宁曾经指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作了理论上和历史上的分析，证明自由竞争引起生产集中，而生产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引起垄断。”④这无疑是完全正确的。现在要提出来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直到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即资本主义自由竞争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古老历史之后，如列宁所说：“垄断组织还只是一点不甚明显的萌芽”，而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只三、四十年时间，垄断组织则迅速地发展起来而且最终确立了它的统治地位呢？显然，答案只能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后，在自由竞争转变为垄断的过程中，已经出现了新的、具有决定性的推动力。
    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⑤垄断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一种新形式，推动它的产生、发展的力量，从根本上说，当然也应是“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
    如前面所指出，十九世纪后半期和二十世纪初工业发展的总趋势，是重工业、交通运输业的突飞猛进和新技术装备的广泛采用。正是这种趋势体现了这一时期的“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导致了垄断制的最终确立。
    虽然，工厂制度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已经建立了起来，可是当时的工厂，即便在英国，机器装备都还比较简单，规模一般也不大。据《剑桥欧洲经济史》提供的材料，1792年每台40个纱绽的珍妮纺纱机售价为6英镑，每台30 个纱绽的毛纺粗纱机售价为10英镑10先令⑥。一般的纺纱厂只需50英镑即可创办。1795年，斯托克波特有50家纺纱厂固定资产报价在50-300英镑之间，高于这个报价的仅有二、 三家。当时著明的达贝尔和沃克兄弟铁工厂开办费也只有几千英镑，最大一家酿酒厂固定资本为3万英镑。另据《英国、欧洲与世界：1848-1918》提供材料，1851年全国87000名雇主中，雇用10人以下者达76000人，占总数的87％，雇用50人以上者仅2000人，占总数的2.3％。该书作者认为，当时英国“工业革命仍处于幼年时期”⑦。同样，美国在1850年也只有41家工厂的资本达到250万美元⑧。 上面这些情况表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所谓的大生产，严格地说，只是相对于手工工场时代而言的。正因为当时的工业单位一般都不大，依靠个人或几个合股人的财力即可创办和经营，所以，资本和生产的集中，也便相应地处于低水平上，故难以形成普遍的垄断。到了十九世纪后半期和二十世纪初，由于重工业、交通运输业的迅速发展以及广泛采用先进的技术装备，工业单位随之日益扩大，尤其重要的是，一批拥有数以千计万计工人的真正具有近代气派的大企业建立起来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资本和生产的集中，才终于达到了列宁所说的足以引起垄断的“一定阶段”。这是因为：
    创办、经营规模巨大并采用先进技术装备的企业，相应需有浩巨的资本。例如，二十世纪初英国沃尔金顿钢铁公司的创办资本已达230万英镑⑨；美国在1870、1873年先后成立的美孚石油公司和卡内基一麦坎得利斯钢铁公司，创办资本为100万⑩、70万美元（11）、1908年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创办资本为1,250万美元（1894-1902年1英镑折合4.90美元）（12）。由于投资十分浩大，以致单个资本家往往难以胜任，因此，资本集中便通过股份公司、银行等途径迅速地发展起来。
    这些大企业不仅是资本和生产大规模集中的产物，而且还是紧接着的下一轮更大规模的资本集中过程的新起点。前面已经指出，这一时期的工业，是在较为集中的时间里多层次地迅速发展起来的，因而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以及市场上的竞争，也自然格外广泛和尖锐。在竞争中，尤其是在经济危机的年代，大企业由于资本雄厚、技术装备优越和获得更大的信用，故拥有极大的优势。于是，通过大企业对中小企业的吞并，资本集中的过程又进一步加快了。例如，美国在1893年危机后，便出现了长达10年的大规模企业兼并浪潮，仅1899年就有1208家公司被吞并，连原先曾在美国钢铁工业中首屈一指的卡内基钢铁公司，于1901年也被摩根用高价收买了。还必须指出，以重工业为主体的大生产，本身也具有一种力求实现一体化生产的趋向，如石油企业要求统一经营开采、提炼、运输、销售，钢铁企业要求进行钢铁和焦炭的联合生产，制铝企业要求同时控制电力公司，等等。这一趋向反映了近代大生产的特点，实现这一趋势，对于大资本家来说，也是有利的。在它的作用下，企业的吞并、合并的势头，也大大地增强了。
    企业单位的扩大，引起了资本和生产的进一步集中，在这个基础上，又导致了更大规模的企业的建立，这是一个一再循环出现的过程。当资本和生产的集中到一定的阶段，就会形成为数不多旗鼓相当的最大企业。由于它们之间的彼此竞争、火并，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会遇到很大的困难和风险，而彼此联合起来，则比较有利和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垄断便会日益普遍地建立起来，并最终在国民经济生活中确立了支配地位。如美国在1904年已有440个大托拉斯，资金近204亿美元，控制着1528个大企业（13）；1919年全国有6家拥有10亿美元的公司（14）。德国在1905年也有385家托拉斯，参加的企业达12000家。
    当然，垄断是在广泛的领域里普遍出现的，但经济史的材料证明，重工业尤其是新兴工业以及交通运输部门，一般都是垄断形成最早、垄断化程度最高和垄断势力最为雄厚的地方。美国在南北战争后，首先在交通运输部门中出现垄断组织，随后出现的第一个托拉斯是1879年成立的美孚石油公司托拉斯，第一个超过10亿美元资产的托拉斯是1901年组成的美国钢铁公司，第一个跨国公司是1903年成立的国际海上贸易公司。美国在二十世纪初形成的八大财团，除波士顿财团外，都是在重工业和铁路运输部门中形成的。美国所以成为一个典型的托拉斯国家，同它是重工业、铁路运输业最发达、技术水平最高的国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德国最早出现的辛迪加是1857年成立的德意志钢铁厂，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后，在钢铁、煤、化学、精密仪器等部门中，也迅速地实现了垄断化。维纳·洛赫在《德国史》中指出，德国“垄断化首先出现在重工业中”（15）。俄国的垄断组织，也以新兴的工业部门作为它的策源地。英国的情况也不例外，著名经济学家约翰·哈罗德·克拉潘指出，英国“正是在钢、铁和重机械工程业中，股份有限公司--在工业的这一方面比其他任何方面都采用得更早--被最自由地用来建立或扩大自原料至成品的所谓纵的联合”（16）。（英国在向帝国主义过渡阶段，垄断组织大多以大股份公司的形式出现）。上述这些在重工业、交通运输业中成立的垄断组织，形成了支配各国工业生产的力量，并决定性地促进了垄断形成的过程。
    总而言之，没有第二次技术革命和以重工业为重点的大工业的发展，就不会有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垄断的迅速发展和二十世纪初垄断制的最后确立。列宁在揭示自由竞争转变为垄断的过程时，是充分估计到“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状况的。他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指出：“正是企业的规模巨大，造成了竞争的困难，产生了垄断的趋势”。他还引用过海尔曼·列维这样的话：“在大不列颠，正是企业的巨大规模和高度技术水平，带来了垄断的趋势。”（17）列宁又作过这样的概括：“自由竞争是资本主义和一般商品生产的基本特性；垄断是自由竞争的直接对立物，但是我们看到，自由竞争开始变成垄断，造成大生产，排斥小生产，又用最大的生产来代替大生产，使生产和资本的集中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以致产生了并且还在产生着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等垄断组织，以及同这些垄断组织溶合起来的十来家支配着几十亿资金的银行的资本。”（18）因此，我们应该从技术革命、大生产的发展状况出发，去考察自由竞争发展成为垄断的过程，把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后垄断化的趋势，看作是由当时生产力发展引起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一次变动。如果不是这样，就会造成一种错觉，似乎从自由竞争转变为垄断的整个过程，是一个无须以生产力作为动因的自我发展的过程，而这无论在理论上或实际上，都是不能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