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随着五四运动的开展,批判传统文化被视为“新文化”的特点,而北大史学系因顾颉刚(1893-1980)等人主张“疑古”,批判古史,而被视为“新文化”、“新史学”的代表。当时一些曾经批评新文化运动的人物,如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南高)学者的史学观点,更被忽视。五四运动时期的文史学界,已有东南方与北方对峙之势,北京大学是北方的大本营,而东南方的代表则为南高文史地部教员和学生。他们在1915年至1923年间创办《学衡》和《史地学报》,其后又有《史学杂志》等刊物,以言论、著作与北大学者作相抗衡,①学界因而流传“北有北大,南有南高”之说。南高创办于1915年,原址为1903年成立的三江师范学堂,此后校名屡有更易。1923年与东南大学合并,改名国立东南大学(以下简称“东大”),1927年改名为第四中山大学,1928年改名为江苏大学,同年5月又改名国立中央大学(以下简称“中大”)。该校校友往往把南高至中大的发展,视为一个整体,承如胡焕庸(1919年入读南高)曾言:“自南高至中大,学校校名虽经数易,而学校内容,实一线相承,绝少变易;凡治学于此,不论时间之先后,多具有同一之好尚”,陈训慈(1901-1991)也说:“南京高师固然为今日中央大学始基之所自,……其精神遗产保留于今之中大”,该校的学生视整个教育事业的发展建基于南高时期。曾参与古史辨论战的杨宽也说:“古史辨论战实为北京派和南高派的一场论争”,②所谓“南高派”就是指称执教于南高史地部的教员柳诒徵(1880-1956),和他的学生缪凤林(1898-1959)、郑鹤声(1901-1989)等人,他们反对以顾颉刚为首的疑古史言论。东大毕业生王焕镳在回忆东大发展时,也认为南高学风盛极一时。他说: 民国八、九年,朝野时彦,拾近世西洋论文论政,偏曲之见,暴蔑孔孟以来诸儒阐明讲说之理,谓不足存;……当是时,南雍诸先生深谓叹息,以为此非孔孟之厄,实中国文化之厄,创办《学衡》杂志,柳(诒徵)师尤反对顾颉刚疑古之论,昌言抵排,为一时之风。③ “南雍诸先生”就是指柳诒徵、刘伯明及吴宓等人,深叹北大批判传统文化的论点,创办《学衡》杂志,标举“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口号,与北大学者只知输入西方文化及激烈批判传统文化的观点相抗。“南高史学者”既指称执教南高史学部课程的人物如柳诒徵。柳氏为南高史学的开山祖,南高史学的中心人物,也指修读南高史学部课程的学生,如缪凤林、郑鹤声等。他们为南高出版物的编辑成员,藉史学研究保存中国传统文化,本文希望藉研究柳诒徵及其学生缪凤林、郑鹤声的治史方法及观点,以见中国传统道德伦理思想在现代史学的传承关系。④ 二、柳诒徵的史学观点 在众多教员中,柳诒徵任教南高时间最长,柳氏自1915至1925年任教南高。同时,南高史学者的核心成员,在南高求学阶段,必要修读柳氏讲授的“中国文化”“中国通史”科;柳氏更被南高史学部学生奉为“精神领袖”,备受推崇,故研究南高史学,必先探讨柳氏史学观点。柳氏在《国史要义》中提出“述一代全国之政事,而尤有一中心主干为史法史例,其所自出即礼是也”;⑤又说:“吾国以礼为核心之史”,⑥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就是以“礼”为重心,而记载中国历史发展的史籍,也以“礼”为运笔的重心。柳氏在书中提出“史家之心量能翕受其遗产,恶足以知尽性之极功,……进而求圣哲、立人极、参天地者何在,是为中国文化之正轨”,⑦此与他认为史学研究具有道德教化的观点,互为阐发。同时,柳氏强调“吾国以礼为核心之史”的论点,与他在1931年所撰《江苏社会志初稿》的《礼俗篇》,当中提倡“言礼防决而人心风俗不可复言”,藉治地方礼俗史以正人心的思想,是前后相承的。⑧ 先看柳氏对“史学”及“礼”两个概念的看法。柳氏在《史学概论》一文中,把“史学”分作广义、狭义:“狭义之史学”是“一切书籍文牍,其目录家所列史部诸书”,“历记人类活动的经历与成败,足供吾人参考应用之典籍”;⑨“广义之史学”是“探求人类过去之思想、言论、事实,皆在史学研究范围之中,广言之,充满宇宙皆史学”,狭义的史学只是记载人类活动的经历与成败,足供人们参考、应用之典籍文献数据;广义的史学不独包括这些文献的数据,更包括运用数据为探求人类过去思想言论和事实的研究方法。⑩他在《中国文化史》的《绪论》中,指出:“广义之史学,求因果之学也。人事不能有因而无果,亦不能有果而无因,治历史者,职在综合人类过去时代复杂之事实,推求因果而为之解析,以诏示来滋”,(11)广义的史学是为指导人类发展的方向,撰写史籍的目的是“求应用”,史籍便具有“历记人类活动的经历与成败,足供吾人参考应用之处”。 柳氏从史学的功能上,替“史学”下定义:第一,史学有“持身应世”及治世的功用。柳氏在《史术第九》中言:“史学即史术也,犹之经学亦曰经术,儒家之学亦曰儒术也”;“史学”就是“史术”。(12) 诒徵认为“术”是一种“持身处世之术”、“知虑通达”的应世技巧,“史学即史术也”史学就是一种应世的技巧。他说:“史术即道也,古今人所共由之道,持身处世,知虑人情”,要持世应变便要通观历代人事纷繁的记录,了解治乱兴衰的原因,史家要“罔(网)罗天地放失旧闻,终见盛衰”,阅历代章制可以推知“举一国家、一民族以竞利,而乱世亦何以异是”,观历史可以“睹成败存亡,推求因果,知人心一念之纵肆,欺诈可推演而成无涯之祸”,过去发生的事件成为“持身应世”的参考资料。 第二,史学具有道德教化的作用。柳氏说:“史术为儒术之正宗”,史学与儒学的功用是相通的,儒学是“儒术”,儒家学者与史学工作者同是主张“持世通术”的应世技巧,儒者重视个人修身达道,具有“达中庸,守伦正,作人极,参两天地”,使世人处世以“守中和以应世务,不激愈,不偏致”,世人各按其位达到化育天下的目的;为达到此目的,儒者便参考历代人事典章制度的兴废“遂求史籍,从其脉络,知类通达,可以施之家国天下者始条理之智也”,运用史籍的记载,观历代成败,提出“中和”的处世态度。史家运笔在于“观历代成败存亡,要曰中,曰和,为古儒相传之道术”,以中和的态度运笔,以教化世人应世的方法为要务,所以史家与儒者同样具有持身及应世的作用。因为儒者治事求“达教化”及应世务,史家也以教化为要务,故史家负上一种道德的责任: 吾国圣哲深于史学,故以立德教化为一切基本,必明于此,然后知吾国历代史家所以重视心术端正之故。(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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