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论断》的史学批评特色(3)
宦官专权是中国封建专制社会独特的一种腐败现象。唐代宦官为害之烈,时间之长,仅明代可与之相比。中晚唐时期,宦官典禁兵,掌枢密,玩皇帝于股掌之上,生杀废立,形同儿戏。文宗深愤其然,志欲除之而不得,反遭“甘露之变”,公卿大臣骈首遭害者千余人,宦者凶焰更炽。昭宗依倚朱温,最终剪灭其党,但恶垢焚衣,患蠹伐木,唐祚随之覆亡。北宋宦官干政的现象也屡屡发生,《宋史·宦官传》所列人数之多为正史之最。真宗、仁宗、神宗宠信宦官,甚至也让其典兵。有的历史学家断言,如果不是北宋国祚短促,唐代宦官之祸肯定会重演。《中官辅琳称禄山不反》极论玄宗过宠琳,“为其所误,遂致大乱”的惨痛教训,说明宦官不可信待。《裴度罢相位》论述宪宗亲宠宦官,终遭杀害的结局,说明宦官不可亲近。《昭愍遇害》通过仇士良致仕时戒其党之言的分析,揭露了宦官奸诈阴毒,惑乱人主的本质,令人悚目惊心。孙甫大声疾呼统治者要记取宪宗、敬宗七年之内相继为宦官所弑的悲剧,亲贤能,远内臣,这是对北宋帝王宠信宦官的当头棒喝。 考辨旧史之失,抉捶史事幽隐 《唐史论断》对唐史记载的失误,核诸史料,揣乎常情,进行了严谨详实的考辨,对唐代历史上一些重大事件的深层内幕也进行了令人信服的揭示。《刘洎赐死》为褚遂良洗冤,论定刘洎被杀决非出于褚遂良谮害,推翻了《贞观实录》、《旧唐史》对忠臣的诬蔑中伤。孙甫核诸情理,指出:“伐辽之行,太宗谕洎辅翼太子之意,洎有诛大臣之对,时已责其疏健。太宗自辽东不豫,洎谒见而深忧之,复言诛大臣事,亦与前疏健之语何异?倘为遂良所奏,太宗叠前怒杀之,迹其事状近于是矣。若洎止忧圣体,绝无他语,又引马周自明,周对与洎不异,太宗何至偏信遂良遽诛大臣乎?况洎有罪而周隐之,又安得止罪洎而不责周也。”孙甫可谓目光如炬,一眼即抓住旧史记载之漏洞。同时他又分析了其之所以致误的原因:“盖遂良后谏废立皇后事,以忠直被谴,奸人从而谮构之,惟恐其无罪,故刘洎之子诉冤,李义府助之,赖乐彦玮立辩其事,遂良谮洎之言当出于此矣。又《贞观实录》本敬播所修,号为详正,后许敬宗专修史之任,颇以爱憎改易旧文,则遂良谮洎之事安可信乎?”分析透辟,推理缜密,立论确然,无懈可击。后来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记载刘洎之死时,即不取旧史之说,并在《通鉴考异》中说:“此事中人所不为,遂良忠直之臣,且素无怨仇,何至如此!盖许敬宗恶遂良,故修《实录》时以洎死归咎于遂良耳。”其结论与孙甫完全一致,足见孙甫史识之不凡。《贼陷睢阳害张巡》推原睢阳沦陷,张巡等忠贞之士惨遭杀戮的主要责任在于房琯的用人不公。孙甫认为,身为宰相的房琯,因自己与贺兰进明有私怨,竟然在大敌当前的危急关头,“乘不平之气举事”,任用许叔冀这一狡险之人,“为都将,复重其官,与节帅等,是正使各尚气势不相下尔”,终于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孙甫说:“进明虽好进,于巡、远功名不无嫉意,当南霁云求救,忠义愤发,言词哀切,足以感激于人,稍异木石者必动心。进明亦非全然凶狠不知情义者,安得绝无救意?岂非有惮而然耶?”孙甫还辨正了韩愈《张中丞传后叙》中提出的“进明嫉巡、远声威功绩出己之上,不肯出师”的说法,认为韩作一为补李翰所作传记之遗漏,一为据老人传述所记,难以窥见进明之内心。孙甫又引用了《旧唐书·高适传》中高适后来写信给许叔冀使其与进明释憾,共同援助梁宋这则史料作证,最后得出结论说:“房琯挟怨用人,致睢阳陷没,颇为得实。”论证有理有据,足补旧史之不足。 《乌承恩为史思明所害》论李光弼在史思明已归顺朝廷,肃宗封以王爵,恩宠方厚,且思明也未见有复叛之迹的情况下,随即又派人暗算史思明的失策,并由此造成“思明复叛,大乱两河,毒生民,败王师,凶势之盛,数年始平”的严重后果。孙甫认为即使史思明因叛逆之罪必不可赦,险诈之情必不可留,也应等待时机成熟再制服他,何况此时安史余部尚未平定,叛逆之党都在迟疑观望,李光弼之举无疑使叛乱者加深了与中央朝廷对抗到底的决心。孙甫的观点确为前人所未道,值得今天的历史学家认真探讨。《仆固怀恩留贼将分帅河北》反驳旧史认为怀恩此措是为了“养贼固宠”的观点,提出怀恩另有苦衷,是“有所惮而为之”。孙甫认为肃宗宠信宦官鱼朝恩,猜忌将帅,成为一大祸患,就连郭子仪、李光弼这样功高盖世的元勋重臣都不能幸免,其他将帅更是人人自危。仆固怀恩曾跟随郭、李二将征战多年,亲眼目睹二人的遭遇,心有余悸。代宗即位后,宦官程元振专权用事更甚于鱼朝恩,来瑱居将相之任,因不从元振请托,即无罪被杀,最终导致将帅离心,不肯尽忠朝廷。孙甫还举例论证说:“若怀恩止虑贼平宠衰,他无所惮,则其父子力战,不逾年平定巨贼,一门之内死王事者四十余人,此岂欲养贼乎?何以平大盗而存其余孽,是必有所惮而然尔。”孙甫由此得出结论是,怀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肃、代二人极宠宦官而忌害将相,“怀恩猜,自为身谋”,决非“养贼固宠”,孙甫透过历史事件的表象而抓住其本质,他对深层原因的发掘是令人信服的。 在《狄仁杰荐张柬之为相》中孙甫称赞武则天“得任贤之术”,并进而透视出武则天临朝二十多年所用之人奸正相半的隐秘心理:“盖后俊智之性,有过于人,谓不用奸人无以成己欲,不用贤人无以庇己过,然持大权者多贤才也。”真是一语中的之言。孙甫能突破封建正统观念的束缚,大胆肯定武则天才智过人,推诚任贤,其眼光可谓高人一筹。以上数例可见孙甫史才史识兼具,既尊重史实又不为其所囿。他对旧史的考辨发微,能发前人所未发,补旧史所未及,且持论醇正,情理通达,这些成果对于今人研究唐代历史极富启迪意义。 《唐史论断》是孙甫研治唐代历史的艺术结晶,也是我国史学批评史上的一份珍贵遗产,全书始终贯穿着“明治乱之本,谨劝戒之道”的史学批评思想。书中所论述的许多问题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针对性,它们或从正面总结北宋王朝之积弊而在评论中借唐事以发表看法,或借评论唐事以批评指责当时的某些重大问题,感情强烈,立论严谨。它对北宋现实的深切关注,对唐史精确的辨误发微,充分显示出它是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杰出的史学著作。 【参考文献】 [1]欧阳修《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 [2]苏轼《答李方叔书》。 [3]《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 [4]参见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十五,王夫之《宋论》。 [5]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十五。 [6]《全唐文》卷六四五李绛《对宪宗论朋党》。 [7]《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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