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中期,兴起于庆历之际的学术变革运动,使学者们得以逐渐摆脱经传注疏的束缚,整合儒、释、道三教思想,构建出具有新内涵的儒学,在此过程中,学者们既从史学中汲取了相当多的营养,同时也试图将其新的学术理念灌输到史学领域中去,以期在史学领域内确立儒家伦理纲常思想的主导地位。 一、试图以道德至上观冲击传统天命观 庆历以前的北宋学者在论及王朝兴亡之时常称说天命。如薛居正等称后唐之亡,“是知时之来也,雕虎可以生风;运之去也,应龙不免为醢。则项籍悲歌于帐下,信不虚矣。”①后晋之亡是“皇天降祸,诸夏无君。”后汉高祖得天下是“虽曰人谋,谅由天启。”②李昉等在编纂《太平御览》的过程中,对于历史上记载历代帝王神异事件的史料十分看重,“几乎达到凡有必录的地步。”③王钦若等所编纂的《册府元龟》中也到处充斥着天命意识,《帝王部》中表现得尤其突出。所谓:“为了麻醉人民,保持王朝的长治久安,于是利用阴阳灾异说,宣扬天命论神学史观,就成了历代统治者及其御用史家编写史书时常用的一种手法。这种天人感应的神学史观,充斥了《册府元龟》的《帝王部》,从《总序》到每一个《小序》,几乎个个都贯穿着皇权神授这一说教。”④ 然而自庆历之际起,学者在思考历史时,更重视以经过改造具有新的内涵的道德理性来推演王朝的变迁,并认为决定人类历史进程的不是“天命”而是儒家所宣扬的伦理道德。 如欧阳修认为推行礼乐道德教化是治国的根本,所谓:“道德仁义,所以为治”。⑤因为人只有恪守礼义道德,有廉耻之心,才会安分守己,否则纵是祸乱败亡,也会无所不为。所谓:“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乱败亡,亦无所不至”。⑥所以礼义道德是治民之具,只有以礼义道德来规范人们的行为,统治者才能顺利推行其政治主张,“苟不由焉,则赏不足劝善,刑不足禁非,而政不成。”⑦欧阳修同时认为不仅统治者要以礼义道德为治民之具,而且其自身也要具备崇高的道德品质,因为“自古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历朝历代都是“有德则兴,无德则绝。”⑧并以隋唐的历史为证,所谓:“考隋唐地理之广狭、户口盈耗与其州县废置,其盛衰治乱兴亡可以见矣。盖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而不务广地,德不足矣,地虽广莫能守也。呜乎,盛极必衰,虽曰势使之然,而殆忽骄满,常因盛大,可不戒哉!”⑨ 邵雍从“道”的角度论述了伦理道德的作用。他认为整个宇宙及万物衍生的过程都是由“太极”展开的,而所谓的“太极”就是“心”,就是“道”。所谓:“心为太极,又曰道为太极。太极,道之极也。”⑩因此道为宇宙之本原,天、地、人、物都受道的支配,所谓:“春夏秋冬者,昊天之时也。《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经也。天时不差,则岁功成矣;圣经不忒,则君德成矣。天有常时,圣有常经。行之正则正矣,行之邪则邪矣。邪正之间,有道在焉。”历史上王朝的兴衰都与是否推行以人伦之道有关,所谓:“至于三代之世治,未有不治,人伦之为道也;三代之世乱,未有不乱,人伦之为道也。后世之慕三代之治世者,未有不正人伦者也;后世之慕三代之乱世者,未有不乱人伦者也。”(11) 司马光认为主宰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是儒家所宣扬的伦理纲常、礼乐教化。在司马光看来,人类社会有一永恒不变的“道”存在,它不随历史推移而发生变化。他说:“治乱之道,古今一贯”(12),道的实质即是儒家纲常伦理、礼乐教化。所谓:“孝慈仁义忠信礼乐,自生民以来谈之至今矣。”(13)司马光以此为指导,对三代至五代十国时期的历史进行了梳理,所谓:“昔三代之王习民以礼,故子孙数百年享天之禄”。到了汉代,“虽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以行义取士,以儒术化民,是以王莽之乱,民思刘氏,而卒复之。”到了东汉末年,“曹操挟献帝以令诸侯,而天下莫能与之敌。操之心岂不欲废汉而自立哉?然没身不敢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自魏晋以降,由于统治者“以先王之礼为糟粕而不行,以纯固之士为鄙朴而不用。于是风俗日坏,入于偷薄。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惟利是从,不顾名节。至于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帅者,朝廷不能讨,因而抚之。”视成功者为贤,失败者为愚,“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陵夷至于五代,天下荡然,莫知礼义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五年,败亡相属,生民涂炭。”(14) 二程提出了“天者理也”的命题(15),而天理的具体内容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所谓:“人伦者,天理也”(16)就是上下尊卑的等级秩序和仁义礼智的道德原则,亦即是“礼”,程颐所谓:“礼,即是理也。”(17)具体而言,“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18)自然对于人类历史的发展也只有顺应了所谓的“人伦”、“礼”方才能够实现。所谓:“名分正则天下定。”(19)若“道不行,百世无善治。”(20)在程颐看来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之所以不断出现纷争,就是由于人们行事违背义理所致,如对于唐朝,他说:“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后世子弟,皆不可使。玄宗才使肃宗,便篡。肃宗才使永王磷,便反。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权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乱。”(21) 范祖禹将三代的兴废归于王者是否推行仁德之治,所谓:“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人心悦而归之则王,离而去之则亡。故凡有德则兴,无德则废。”(22) 当然,当时学者也并非完全不称说天命。如司马光声称:“天者,万物之父也。父之命,子不敢逆;君之言,臣不敢违。父曰前,子不敢不前。”认为“违天之命者,天得而刑之;顺天之命者,天得而赏之。”(23)范祖禹所谓:“天人之际,相去不远,应如影响,不可不畏,能应之以德,则灾变而为福,异变而为祥。”(24)凡此种种,显见他们对天命还是在意的。然而他们在涉及探讨历史盛衰之变时,天命论色彩都大为减弱。对此的解释有二,一者应该与所谓的“神道设教”关系甚大,亦即学者们想以天命论来约束百姓,限制君主;再者新的学说毕竟是处于正在形成的过程中,所以许多学者在接受新观念的同时仍无法完全摆脱旧观念的束缚,不免在思想中出现新旧杂陈的现象。此不仅是司马光、范祖禹如此,可以说当时整个思想界都处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