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试图建立现代经学研究的新范式 梳理历代经学研究的不足,是为了总结前人功过得失,更好地将现代经学研究向更深层次推进,这是顾颉刚经学批评的目的。他认为,在经学研究的方法上,前人有许多值得借鉴之处,但在对待经学研究的态度和目的上,现代经学研究与前人必须要有质的区别。五四以来,经学研究受冷落,人们对经学的性质似乎已盖棺定论,经学被看作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有学者也呼吁将经典“扔下毛厕去”(40),有的称经学为“僵尸”(41)。那么,在“新史学”语境下,研究经学是否还有必要?顾颉刚认为,虽然经学已经结束,但现代经学研究依然很有必要。 现代经学研究首先要精读经书文本,打好经学功底。科举废除后,中国六百多年来从未间断的漫长经学教育传统走到尽头,随着新式教育体制的施行,经学的内容在新式学科体系中逐渐“隐身”,与经学有关的教学也多以概括性的通论为主,较少涉及具体经学文本的解读,对此,顾颉刚评论说:“现在各处大学里教的经学多为通论。通论固然容易使人知道一点概要,但若不先看见实物自己摸出一个头路来,这一点概要的影子不久就要澌灭了。所以我主张要研究经学,须先熟读经文,好在每篇字数不多,熟读并不困难。熟读之后,将来看别种古书,以及金石刻辞时,自会有左右逢源之乐。”(42)通论固然有助于概括性认识,但精读经学文本不仅有助于研究经学,而且还能触类旁通其它科目。 此外,顾颉刚还爬梳了中国的经学批评史,认为其开端于唐中期,“唐朝中叶,社会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比较安定,经学界中渐渐摆脱以前家派的门争,对于经的研究走上了批判的路线。”(43)从唐代刘知畿、啖助、柳宗元、韩愈到宋朝欧阳修、吴棫、郑樵、朱熹,再到明朝梅鷟、清代阎若璩、段玉裁、龚自珍,学术批评一直延续并前进着,结果便是变六经为史料,化经学为史学,“在这历史的分析之下,《六经》及其附属物都成为古代一定时期的史料,它的作用只能使人认识历史,和现代人们所应有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一刀两断了。”(44)顾颉刚试图将经学研究纳入到思想史的范畴,认为不仅要叙述经学演变的历史轨迹,而且也要用历史研究的方法解释经学演变的原因。 可以说,顾颉刚的经学批评的落脚点,就是将经学研究纳入现代史学研究的范畴。现代经学史研究者周予同曾说过:“在现在,经学之继承的研究大可不必,而经学史的研究当立即开始。因为它一方面使二千多年的经学得以结束整理,他方面为中国其他学术开一条便利的途径。”(45)顾颉刚对两千年来的经学演进作了总评论,包括分析经学派别、针砭经学造伪、肯定经学史的发展是不断进步的过程等,此外,他更以纠正弊端、还原经学真相的责任感指出了现代经学研究的“新范式”,即:结合时代背景,以历史地眼光分析与经学有关的一切。从顾颉刚的经学研究研究成果来看,《三皇考》《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中国辨伪史略》等作品,都是这一研究范式的体现,在现代经学史研究中具有深远的影响。 学术批评是学术研究进步的助推力,在批评基础上的总结、反思,都是为了走得更健康、更长远。顾颉刚在经学批评方面的态度、内容、标准也是史学思想的反映。他通过反思不同历史时期经学研究的困境,再又以现代史学方法、理论为指导(46),分析这些困境出现的原因,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继承与吸收,以指导现代经学研究的健康发展,从而为现代史学服务,可以说,在经学批评的过程中,顾颉刚的史学思想也在逐步发展、成熟。 注释: ①在探究顾颉刚史学思想渊源时,有学者注意到了经学与顾颉刚史学研究的关系,如白寿彝在《怀念顾颉刚先生》(《史学史研究》1993年第2期)中指出顾颉刚的治学道路“是乾嘉考据学的继续和发展”;王汎森在《古史辨运动的兴起——一个思想史的分析》(台北允晨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版)一书中聚焦于古史辨派与晚清经学的相通之处;李锐在《顾颉刚先生的“层累说”与经学史上的一个问题》(瞿林东编:《史学批评与史学文化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5页)中指出了“层累说”涉及经学史的一个老话题——“商周始祖不同源”。此外,余兼胜的《顾颉刚古史观的形成与其古今文经学认识的关系》(《历史教学问题》1992年第3期)、李吉东的《论顾颉刚的“由经入史”说》(《山东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张京华的《顾颉刚的经学与史学》(《中南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等文章,也着重分析了经学对顾颉刚史学研究的影响,但是,这些研究大多没有涉及从经学批评的角度分析顾颉刚在现代史学语境下的经学认知。 ②顾颉刚:《诗经通论序》,《宝树园文存》卷1,《顾颉刚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41页。《顾颉刚全集》共分8类,包括《古史论文集》《民俗论文集》《读书笔记》《宝树园文存》《书信集》《日记》《清代著述考》《文库古籍书目》。本文征引《顾颉刚全集》原文数量较多,为了简便,其后仅随文注明类卷名,不再一一标注《顾颉刚全集》。 ③④顾颉刚:《现代初中教科书·本国史》,《古史论文集》卷12,第47、49页。 ⑤⑥顾颉刚:《瞎子断扁的一例——静女》,《古史论文集》卷11,第342—348、349页。 ⑦该书原名为《汉代学术史略》(上海亚细亚书局1935年版),1955年改名为《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上海群联出版社出版。 ⑧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序》,《古史论文集》卷2,第468页。 ⑨(17)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古史论文集》卷2,第516、542页。 ⑩(11)顾颉刚:《程颐辨伪》,《读书笔记》卷16,第209、212—213页。 (12)顾颉刚:《日记》卷11,1977年12月8日,第519页。 (13)顾颉刚:《清代学术的历史背景》,《读书笔记》卷14,第35页。 (14)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自序二》,《古史论文集》卷3,第85页。 (15)顾颉刚:《康有为先生诞生百年纪念启事》,《宝树园文存》卷2,第405页。 (16)顾颉刚:《春秋研究讲义》,《古史论文集》卷11,第516页。 (18)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课第二学期讲义序目》,《古史辨》第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57页。 (19)顾颉刚:《研究中国古史必由经学入手》,《读书笔记》卷4,第269页。 (20)顾颉刚:《春秋研究讲义》,《古史论文集》卷11,第499页。 (21)顾颉刚:《余师录(一)》,《读书笔记》卷15,第88页。 (22)顾颉刚:《〈诗经〉在春秋战国间的地位》,《古史论文集》卷11,第289页。 (23)顾颉刚:《编辑唐以前文类编旨趣书》,《宝树园文存》卷1,第19页。 (24)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自序一》,《古史论文集》卷3,第78页。 (25)顾颉刚:《诸子辨序》,《古史论文集》卷11,第742页。 (26)顾颉刚:《周官辨非序——周公制礼的传说和周官一书的出现》,《古史论文集》卷11,第466页。 (27)顾颉刚:《清代“经今文学”与康有为的变法运动》,《古史论文集》卷2,第624页。 (28)顾颉刚:《中国近来学术思想界的变迁观》,《宝树园文存》卷1,第130—131页。 (29)顾颉刚:《古今伪书考序》,《古史论文集》卷7,第10页。 (30)(31)顾颉刚:《古籍考辨丛刊第一集后记》,《古史论文集》卷7,第36、37页。 (32)顾颉刚:《经学大势与今日任务》,《读书笔记》卷4,第269页。 (33)顾颉刚:《经学史》,《读书笔记》卷5,第78页。 (34)顾颉刚:《余师录(二)》,《读书笔记》卷15,第108页。 (35)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古史论文集》卷2,第548页。 (36)顾颉刚:《拟印行十三经新疏缘起(附目录)》,《宝树园文存》卷1,第12页。 (37)顾颉刚:《日记》卷4,1940年6月25日,第393页。 (38)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00页。 (39)贺逸文:《学人访问记——历史学家顾颉刚》,《宝树园文存》卷2,第239页。 (40)钱玄同:《废话——原经》,《钱玄同文集》卷2,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4页。 (41)周予同:《僵尸的出祟》,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04页。 (42)顾颉刚:《尚书讲义》,《古史论文集》卷8,第23页。 (43)顾颉刚:《经学通论讲义》,《古史论文集》卷7,第470页。 (44)顾颉刚:《经学通论讲义》,《古史论文集》卷7,第470页。 (45)周予同:《经学史和经学之派别》,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第97页。 (46)顾颉刚接触西方史学较早,其父曾携带《泰西新史揽要》、《万国史记》等书回家,顾颉刚“遂得恣意翻览”,深受影响。参见赵少峰:《广学会与晚清西史东渐》,《史学史研究》201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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