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民族所以发育不很健全,留有初型阶段的一些差异,原因众多。首先是阿拉伯民族自倭马亚王朝至近代民族国家的建立约千余年的历史中长期处于前资本主义社会发展阶段,商品经济不发达,缺乏统一的民族市场,而统一市场如同一间巨大的“磨房”,能碾碎民族初型所具有的种种差异。其次是阿拉伯国家的长期分裂和殖民主义人为地把阿拉伯世界分割成一二十年国家和地区又进一步削弱了阿拉伯民族的内部关系,阻碍了阿拉伯社会的经济发展。再次是自然地理条件的阻隔。阿拉伯世界大致可分为三部分:阿拉伯东方、尼罗河流域和马格里布地区,荒芜人烟的西奈半岛和西撒哈拉沙漠横亘在它们中间。凡此种种,造成阿拉伯民族“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发育不很健全,进而加深了阿拉伯民族的分裂性,为阿拉伯各国国家至上主义的勃兴提供了客观条件。 三、国家至上主义的盛行。自阿拔斯王朝起,阿拉伯帝国的分裂和各地王朝的丛生,虽然没有像近代阿拉伯各国的兴起那样造成严重障碍,人们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周游列国,从一地走到另一地,从而使阿拉伯民族保持一定联系,但阿拉伯帝国的分崩离析和各地王朝的相继统治,为阿拉伯学者所称的“地方主义”的出现埋下了种子,提供了历史依据。 16世纪初,奥斯曼帝国几乎占据了所有阿拉伯领土,并将它划分为若干行省。近代,阿拉伯世界沦为英法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多数阿拉伯国家的边界由这两个列强一手划定或插手制定,一些国家的产生是人为的。这并不意味着倘若没有西方列强的干预,阿拉伯地区在摆脱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之后自然会恢复历史上的统一,组成一个国家。因为历史上创立的阿拉伯统一帝国维持不久,早已不复存在;各地长期各自为政,号令一方,这同样会导致阿拉伯地区的分裂。纵然,分裂的结果会不尽相同,但分裂确实难免。 第一世界大战后,阿拉伯地区被分割成许多国家和地区。各地人民反对殖民统治、争取独立的斗争基本上以国别为单位进行。战前以实现阿拉伯东方统一为目标的政党和团体随之敛迹,代之以争取各国独立的政党和团体。由于阿拉伯国家的长期隔绝,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呈多层次状态。政体不一,有的是共和制,有的是君主制和酋长制,有的是独特的“民众制”。经济发展极不平衡,有的凭藉丰富的石油资源上升为世界富国,有的贫穷落后,属最不发达国家。社会结构也大不相同,有的已统一成一个整体,建立了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权,有的部落势力仍很强大,实为王室、酋长乃至总统的统治支柱。一国人民长期在一方土地上生存和斗争,必然产生区别于他人的物质利益,从而为“地方主义”的产生提供了物质基础。70年代中,埃及一些社会学家在10个阿拉伯国家作了抽样调查。调查结果,坚信阿拉伯人属于具有同样特性民族的人仅占39.7%;认为他们虽同属一个民族,但各具特色的人占38.1%,相信他们之间仅有微弱联系,但分别属于不同民族和人民的人占7.5%;另有13.6%的人持其他立场。(13)这一调查虽已陈旧,海湾战争后阿拉伯国家进一步分裂,但仍不失参考价值。 正因此,各国都注重本国利益,将它放在阿拉伯民族利益之上,“地方主义”即国家至上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势所必然。 值得一提的是,在埃及这样历史悠久的国家里,“地方主义”实质上是国家民族主义的体现。因为埃及虽屡遭外族统治,但其历史基本上自成一体。古埃及王国延续了3000年之久阿拔斯王朝分裂后在埃及兴起的土伦王朝(868-905年)、伊赫希德王朝(935-969年)、法蒂玛王朝、艾龙布王朝(1171-1250年)和马木留克王朝(1250-1517年)相继统治了600多年;近代穆罕默德·阿里王朝(1805-1952年)又执政了约150年。1882年英国占领后,埃及民族解放运动自始至终是在“埃及是埃及人的埃及”口号下进行的,与阿拉伯东方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关系疏远。因为两地的斗争矛头不同,埃及在反英斗争中期望获得土耳其人的同情,阿拉伯东方在反土斗争中希冀博得英国的支持。换言之,埃及的敌人是阿拉伯东方的盟友,埃及的盟友却是阿拉伯东方的敌人。因此,埃及民族主义思潮的兴起不足为奇。直至1956年,埃及人自称“埃及民族”。埃及文豪塔哈·侯赛因公开宣称:“埃及是法老的埃及”,“绝大多数埃及人和阿拉伯血统无关,而是和古代埃及人直接相连。”(14)埃及民族领袖萨阿德·札格鲁勒则声明:埃及问题不是阿拉伯问题,“阿拉伯人民的团结只不过是几个零相加而已”。(15) 1956年苏伊士运河战争后,在纳赛尔总统的指引下,埃及回复到阿拉伯民族之中。但埃及民族客观存在。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结束后,埃及人民自发地发出“埃及第一”的呼声,陶菲格·哈基姆等一批著名学者重申国家的埃及属性。这反映了人民中蕴藏着潜在的埃及民族意识。现政府时而强调埃及的“阿拉伯属性”,时而改称“阿拉伯--伊斯兰属性”或“伊斯兰属性”,但其基本方针是埃及第一,阿拉伯第二,伊斯兰第三。世上不乏具有多种属性的民族,埃及便有两种属性:阿拉伯属性和埃及属性,二者构成复合民族的关系,即埃及民族是阿拉伯民族之下较低层次的民族,它俩之间有着广泛的物质和精神联系。但世上不存在所谓的“伊斯兰民族”,将“伊斯兰乌玛”理解为“伊斯兰民族”是错误的。因为宗教信仰不是构成和区分民族的基本要素,更不是唯一要素。可以预料,随着岁月的消逝,由于各阿拉伯国家日益注重本国利益,国家民族主义会不断上升,复合民族会日益增多。 综上所述,可以断言:阿拉伯统一不过是一种良好愿望,在当今时代企图再现千余年前阿拉伯帝国的“统一盛世”,纯属幻想。任何人或国家,无视阿拉伯民族和国家的特征,梦想通过行政措施或强制手段,实现阿拉伯地区的全面统一是注定要失败的。数十年来,无数的阿拉伯统一企图均宣告失败,阿拉伯国家和人民时而团结,时而分裂,其根本原因在于阿拉伯各国利益和民族利益难以调和,是阿拉伯民族固有的缺陷所决定的。因此,认为阿拉伯“分裂是表层的”,而“统一是深层的”(16)观点欠妥。 当前,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潮已为伊斯兰思潮所压倒,而且随着阿以冲突全面和公正的解决,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将进一步跌入低谷。但阿拉伯民族不是“濒于死亡的民族”,(17)构成阿拉伯民族的要素将存在于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而且继续在起作用。它会促使阿拉伯国家和人民在一些问题上持相似的立场,进行不同形式的互助和合作。阿拉伯国家在相互对立、争吵乃至冲突后会比非阿拉伯国家较容易地言归于好。因为它们归根结蒂同属一个民族。在阿拉伯世界充满矛盾的今天,忽视这一点,也是错误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