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中世纪作为一个独立学科分支的合法性在丧失。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在过去几十年里,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传统的中世纪的合法地盘都在不断萎缩,其存在的理由正在丧失。西方不但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上都有了质的突破,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其存在的合理性。中国史学界虽然没有在理论上对“中世纪”做出相应的探讨,但在实践上与西方是殊途同归的。中世纪不再独立,而是成为古代的一部分,其区域普遍性也随着五种生产方式模式的淡化逐渐被固定在有限的范围内,甚至完全被抛弃。这种趋势尤其体现在过去十多年新出版的一些世界通史教材中。这种来自中世纪从业者内部主动放弃阵地的做法表明,中国世界中世纪史学界正在直面合理性丧失的现实。 第二,中世纪研究领域实践上的混乱。这一点也可从过去二十多年来出版的教材中看出来。由于缺乏系统的理论探讨,包括专业的中世纪史从业者在内的大多数史学工作者并不区分中古与封建。有些教材不用封建而用中古,有些教材用封建而弃中古,有些则二者并用;有些教材在理论上要改变,但在实际上鲜有变化,很难名实相符;即便是反对欧洲中心论的理论,在实际操作中也仍然使用中古的概念,并不彻底。此其一。对中国史学界而言,单一模式的破除为多样化编纂的发展提供了契机,但也带来了新问题。比如,在原来的单一模式下,世界各地区从古代到现代都要涉及,这至少在形式上能够确保连续性,便于教学与学习。而在多元化的模式下,这种处理方式基本被抛弃,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历史根据各自发展的特点在不同时段出现,不一定整齐划一。但对在总体上仍然坚持五种生产方式模式而在局部上进行调整的教材来说,问题仍然存在。从理论上说,中古史纳入的应该是封建社会的历史,而现行的一些中古史教材则将那些没有经过奴隶社会或封建社会的地区也包括在内。对于那些传统上认为有封建社会而又在上古史中没有涉及的地区,在具体处理时则从史前讲起,如东亚和东欧一些地区的历史。这种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矛盾对教与学带来的不便也是显而易见的。此其二。 第三,局部与整体理论之间的脱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世界史学界在反对欧洲中心论方面做了较多的工作,但还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世界史体系。在笔者看来,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论者往往以面盖点作整体的思考,而缺少对各部分的历史、尤其是中世纪史的理论探讨。要真正形成中国自己的世界史理论体系,就既要整体性的宏观通论,也需要局部的理论思考,只有将二者充分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地实现目标。就中世纪而言,无论承认与否,都是需要史学界认真对待的。从一般意义上的中世纪涵盖的时段上看,这个阶段的一些现象对未来世界历史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随着公元4世纪前后渐趋高涨的欧亚大陆的民族迁徙,民族和国家开始出现,并奠定了现代世界的基础。这不仅在欧洲地区,而且在亚洲一些地区、非洲和美洲也是如此。虽然各地的步伐不同,但总体趋势是一致的。宗教上,随着基督教在欧洲的发展,伊斯兰教的兴起及扩展,加上早先兴起的佛教,世界的宗教格局也基本确定了。到15世纪末,世界各地的均衡状态基本上被西方打破。如何在新的理论体系中重新评估这些事实,并形成系统的理论,在这一点上中国史学界显然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合法性丧失,实践上的混乱,局部理论的匮乏,应该说,这就是中国世界中世纪学科当下面临的一些问题。深入研究唯物史观,创造性地发展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不过,客观地说,这些问题似乎还没有引起中国世界中世纪史学界的注意,大家似乎认为这还不能算作一个问题,对实践变化与相关理论滞后造成的矛盾认识尤其不足。虽然如此,至少对中国中世纪史的从业者来说,无论承认与否,中西方史学界相关理论和实践的变化已经使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了。在这种形势下,如何通过发展唯物史观,探索出行之有效的新理论,以解决当前存在的问题,这关系到中国世界史学科的整体发展,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注释: ①20世纪以来,西方学术界从词源学角度对“中世纪”一词的考证较多,但在该词的最初起源及内涵等问题上,至今仍存在分歧。一般认为,现代意义上的“中世纪”概念出现在15世纪,最初有多种说法,如media tempestas、media aetas、medium tempus等,后来逐渐固定,多用medium aevum(1604年出现)表示。现代西方语言中的“中世纪”一词多源于此,有些用复数,有些用单数表示。参见:G.S.戈登:《Medium Aevum与中世纪》(G.S.Gordon,Medium Aevum and the Middle Ages),伦敦1925年版;纳坦·埃德尔曼:《Medium Aevum,Moyen Age,Middle Ages的早期使用》(Nathan Edlman,“The Early Uses of Medium Aevum,Moyen Age,Middle Ages”),《浪漫主义评论》(Romantic Review)第29卷,1938年第1期;杰弗里·巴勒克拉夫:《Medium Aevum:关于中世纪史与术语“中世纪”的一些思考》(Geoffrey Barraclough,“Medium Aevium,Some Reflections on Medieval History and on the Term“the Middle Ages”),《变动世界中的历史》(History in A Changing World),牛津大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54-63页;弗莱德·C.罗宾逊:《中世纪的,中世纪》(Fred C.Robinson,“Medieval,the Middle Ages”),《镜子:中世纪研究杂志》(Speculum,A Journal of the Medieval Studies)第59卷,1984年第4期;让-米歇尔·迪费:《中世纪及其等同语:“中世纪”术语的起源》(Jean-Michel Dufays,"Medium tempus" et ses equivalents :aux origines d'une terminologie de l'age intermediaire),《政治思想》(Il Pensiero politico)第21卷,1988年第2期。关于“中世纪”的汉译及用法,参见:孙培良:《从“中世纪”一词谈起》,《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4期。 ②乔治·L.波尔:《关于中世纪》(George L.Burr,"Anent the Middle Ages"),《美国历史评论》(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第18卷,1913年第4期;刘林海:《早期基督教的历史分期理论及其特点》,《史学史研究》2011年第2期。 ③T.E.蒙森:《彼得拉克的“黑暗时代”之概念》(Theodore E.Mommsen,"Petrarch's Conception of the 'Dark Ages'"),《镜子:中世纪研究杂志》第17卷,1942年第2期。 ④H.斯潘根贝格:《世界历史的分期》(H.Spangenberg,"Die Perioden der Weltgeschichte"),《历史杂志》(Historische Zeitschrift)第127卷,1923年第1期。 ⑤苏联科学院主编:《世界通史》第3卷上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1年版,序言,第1页。 ⑥苏联科学院主编:《世界通史》第3卷上册,序言,第6-7、12页。 ⑦周一良、吴于廑主编:《世界通史》中古部分,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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