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朱胜非和吕颐浩均曾在南宋最艰难的建炎、绍兴年间两度为相,主持政务,使南宋政权度过了困境。朱胜非和吕颐浩主张抗金,以吕颐浩的态度更为鲜明。虽然二人为相期间都有凭私人感情好坏而进退官员的倾向,且都排斥抗战派李纲等令人指摘之处,但他们仍不失为宋人所承认的较好的宰相。 关 键 词:南宋宰相 吕颐浩 朱胜非 重要事迹 作者简介:王曾瑜,男,上海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特聘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荣誉学部委员;史泠歌,女,河北保定市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铜仁学院社会科学部副教授。 吕颐浩、朱胜非,南宋初期曾任宰相,除刘云军先生的《吕颐浩年谱》[1],李华瑞先生的《朱胜非与南宋初期的和战》[2]等,学术界对此二人关注不多,笔者拟在学习和参考刘、李二位先生大作基础上,对吕颐浩、朱胜非的重要活动加以评述。 绍兴十年(1140年)正月,李纲在宋金决战前病死。前宰相张浚致悼诗说:“十相从明主,唯公望最隆。”[3](p. 1755,附录三)到此为止,宋高宗先后任命十名宰相,他们是李纲、黄潜善、汪伯彦、朱胜非、吕颐浩、杜充、范宗尹、秦桧、赵鼎和张浚。就其政治表现而论,李纲为一极端,而黄潜善、汪伯彦、杜充和秦桧为另一极端。但十人无疑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即如今人们常称道的士大夫。由此可见,欲将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或称士大夫政治,作为古代专制政治的一种较为理想的模式,是难以服人的。在古代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级授职制和人治的条件下,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或称士大夫政治必然会出现各种情况,其中最坏者,则是如所谓“明主”宋高宗与黄潜善、汪伯彦和秦桧狼狈为奸,同恶相济。由于士大夫们的政治表现差别极大,若笼统称之为士大夫群体,只怕是不妥。 除了处于极端的五相之外,范宗尹的相业,主要是创议在与金交界地带设镇抚使,数年内即告废置。余下吕颐浩、朱胜非、赵鼎和张浚四人。赵鼎确在绍兴七年(1137年)再相后,做了三件决定今后政局的大事,一是惑于秦桧的献媚,留用他当执政,最终被秦桧取而代之;二是将行都自建康迁到临安;三是开始对金乞和。[4]张浚因黄潜善举荐,出任殿中中侍御史,而弹劾李纲。前引其悼李纲诗,也多少反映了其追悔之意。朱胜非评论说:“[吕]颐浩练事而粗暴,张浚喜事而踈浅。”[5](p. 921,卷126)《朱子语类》卷一三一说“张魏公才极短,虽大义极分明,而全不晓事”,是入木三分的。但也决不能说张浚的“大义”就全然“分明”,如做黄潜善的帮凶,弹劾李纲,在符离之败后,张浚一度惊慌失措,“乞遣使议和,又乞致仕”。[6](p. 465,甲集卷20《癸未甲申和战本末》)相形之下,吕颐浩和朱胜非却在南宋政权最困难的时期主政,使之度过了困境;而且他们主张抗金,尤以吕颐浩的态度更为鲜明。“除李纲外,在宋人承认的较好的中兴诸相中,哪一个也说不上比吕颐浩有多少高明之处”[7](p. 60)。曾任参知政事的李邴则在绍兴五年(1135年)上奏称赞“吕颐浩气节高亮,忠勇慨然”[5](p. 1248,卷137)。又如李纲给吕颐浩信,称赞他“秉心克一,经德不回。励忧国爱君之诚,精忠自许;膺出将入相之任,文武兼资”[3](p. 1085,卷114《与吕相公别幅》)。这也不是客套的虚言,吕颐浩在军事上并非外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一、朱、吕两人在政治上的崭露头角和初相 朱胜非在北宋末到南宋建炎初,任权知南京应天府,到济州劝康王即位于本府,随即升任中书舍人、兼权学士院。[2]李纲罢相是由朱胜非起草制词,制词甚至追述到北宋末期,“论人臣之大戒,罪莫重于擅朝;置辅相以仰成,责尤严于误国”。说李纲“同流俗以沽名”,“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至赏罚[失当]于功罪。出令允符于清议,屡抗执以封还;用[刑有]拂于群情,必力祈于亲札。[第]欲[市]恩于己,靡思[归]怨于君”,“设心谓何,专制如此”,“宜解钧衡之任,俾从祠观之游”。[5](p. 825,卷113)份量很重的谴责,固然是皇帝的旨意,亦反映了朱胜非的政治倾向,及对李纲的排斥态度。朱胜非于翌年升尚书右丞和中书侍郎,成了执政级的高官。在他任执政期间,只是建议皇帝将行在迁至襄阳府[8](p. 176,卷9建炎元年九月己酉),提出要矫治北宋末的“荫补多滥”,但亦未付诸实施。[9](p. 11316,卷362《朱胜非传》) 吕颐浩在政治上的起家晚于朱胜非。建炎初,他任扬州知州,又自户部侍郎升尚书。 李纲罢相,加之宗泽逝世,使宋廷失去了主心骨。但宋高宗却将“女真日强,盗贼日炽,国本日蹙,威权日削”的形势[9](p. 13366,卷455《马伸传》),当作自己在扬州行宫及时行乐的机遇,将国事一概诿诸黄潜善和汪伯彦。[5](p. 874,卷119)黄潜善和汪伯彦除了想降金乞和,此外并无任何对策。相形之下,吕颐浩还是忧虑时政的,他于建炎二年(1128年)十二月上“备御十策”,认为金军在明年“二、三月间,不寇淮甸,则秋冬之间,南牧必矣”。[10](p. 1235,卷90《经国·吕颐浩奏》)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初,金人突袭扬州,宋高宗逃到江南镇江府,小朝廷人心惶惶。当时唯有吕颐浩在危难之中尚保持镇定,他叩奏皇帝说:“愿且留此,为江北声援。”[8](第1册p. 303,卷20建炎三年二月癸丑)宋高宗逃往杭州,而留吕颐浩充江、浙制置使,同签书枢密院事,以执政的身份扼守大江。吕颐浩临危受命,督刘光世军渡江,与金军对垒。在金军撤退后,收拾残局。吕颐浩临大难而有胆勇,不逃避畏缩,是当时朝廷士大夫中足可称道者。 宋高宗逃难后,黄潜善和汪伯彦声名狼藉,不得不罢相。三月,朱胜非以次递补右相,就猝然遇上了苗刘之变,因外有文臣吕颐浩和张浚,武臣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的武力进逼,内有朱胜非与苗傅、刘正彦的巧妙周旋,苗刘兵变平定。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政变中,朱胜非确是尽心竭力地保全了赵官家。《中兴遗史》称朱胜非“之性缓而不迫,虽柔懦而安审,故能委曲调护二贼,使不得肆为悖乱”。[11](p. 933,卷14)朱胜非不像吕颐浩那样知兵,但在此次危机中,表现了沉稳的政治才能和智慧。 政变结束后,朱胜非及时请求引退[5](p. 921,卷126),表明他深通专制政治的三昧。朱胜非罢相后,御史中丞张守果然弹劾“胜非不能思患豫防,致贼猖獗”,宋高宗也降诏,说“朱胜非、颜岐、张澂、路允迪当轴处中,荷国重任而不能身卫社稷,式遏凶邪。……今二凶既诛,典刑斯正。胜非之徒,盍议其罚”。朱胜非“自观文殿大学士、知洪州,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8](第1册,p. 390,卷25建炎三年七月甲申),而蒙受实为冤枉的处分。 朱胜非罢相,吕颐浩接替其拜右相。当时南宋国势确实处于最危困的时期,宋廷先后派遣洪皓、崔纵、杜时亮、张邵、孙悟等五批使节,以宋高宗的名义祈哀乞和。[12]吕颐浩所面对的最大难题,是金军必然发动的秋冬攻势。他说:“金人之谋,以陛下所至为边面,今当且战且避。但奉陛下于万全之地,臣愿留常、润死守。”宋高宗说:“朕左右岂可无宰相。”[8](第1册,p. 407,卷27建炎三年闰八月戊子) 吕颐浩余下的对策,则是举荐统兵防御的人选。他主要举荐了两人,东京留守杜充,给事中周望。周望以签书枢密院事的执政官身份,出任两浙宣抚使,“总兵守平江府”。[8](第1册,pp. 368,427,卷22建炎三年四月癸亥,卷28建炎三年九月癸丑) 杜充自命不凡,而又色厉内荏,他主动放弃开封城而南逃。[13](《〈宋史〉与〈金史〉杂考》一八,《〈杜充传〉一段记事的辨误》)但在军情渐趋紧张的时刻,宋高宗和吕颐浩根本未曾考虑过要追究他弃地与敌的罪责,反而将他视为救星,“宣武军节度使、东京留守杜充为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兼宣抚处置副使”,“仍命充总兵防淮”。[8](第1册,p. 397,卷25建炎三年七月壬寅)杜充还嫌枢密院副长官的差遣太低,装病不起。最后,宋高宗拜他为右相,兼江、淮宣抚使,驻建康府负责江防。 史实表明,此为吕颐浩的重大失策。待两路金军先后突破江防,杜充战败的消息传来,吕颐浩只能建议宋高宗航海逃避,并得到批准。宋高宗君臣自明州入海南逃,在金军的锋刃和大海的鱼腹之间冒险,犯死求生,艰险备尝。[14](p. 31,卷上《高宗南幸执政登舟朝谒》,同见《老学庵笔记》卷2)吕颐浩当时的心境也十分苦闷,船队到达台州章安镇,他与其他大臣“常郁郁不乐,游宴六鳌峰,以消忧感”[5](p. 987,卷136《中兴遗史》)。但正如吕颐浩在航海前所预测:“江、浙地热,敌亦不能久留,俟其退去,复还二浙。”[8](第1册,p. 445,卷29建炎三年十一月己巳)金将完颜兀兀术(宗弼)的大军遭遇各种袭击和困难,最终只能退兵。 建炎四年(1130年),韩世忠部的黄天荡之战与岳飞军的复建康府之役,是最终迫使金军退出江南的两次关键性战役。当韩世忠部传来屡败金军的消息,吕颐浩为之振奋,“闻敌穷蹙,乃请上幸浙西,且下诏亲征”[8](第1册,p. 484,卷32建炎四年四月癸未),但御史中丞赵鼎却力持异议,并弹劾吕颐浩,吕颐浩遂因此于五月罢相。其罢相制词中枚举其过失,也强调“请浙右之行,则力违于众议”[11](p. 947,卷14)。从当时的军事形势看,骁勇敢战的岳飞兵力不足,而拥有重兵的庸将张俊畏敌怯战,故吕颐浩力主皇帝亲征督军,以求聚歼金军。此次争议和罢相,也多少反映了宋高宗、赵鼎等与他的政见不同。宋高宗根本不可能同意所谓亲征的计划。赵鼎后来从主守滑向主和,亦非偶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