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吕朱再相 1.吕朱与秦桧的政争 吕颐浩罢相仅一年有余,到绍兴元年(1131年)九月复相。在他再相前,参知政事秦桧正好设法排挤了曾一力援引他的宰相范宗尹。他当然在实际上反对吕颐浩任相。有些士大夫也向宋高宗进言,认为吕颐浩不适合为宰相。宋高宗先命秦桧为右相,迟疑了若干时日,还是下决心重新起用吕颐浩为左相。 吕秦两人在对金政策上已有明显的分歧。秦桧提出所谓“二策”,虽隐晦曲折,而宋高宗将它归结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8](第1册p. 765,卷57绍兴二年八月甲寅)。当时南宋军队主要由北方健儿编组而成,若将流寓南方的北方人“遣官纠率起发”,只能意味着抗金军力的削弱。北人归北,加之对北方士大夫“一时从权卫身之计”表示理解,其实就是驱迫或同意北方人“从夷”,强调皇帝“亦无贪功之念”,自然是表示无意收复失地。宋高宗亦非白痴,故他收取这份文字后,“不曾降出”。[15](p. 1480,卷20《鄂王传》) 吕颐浩则在当年十一月上奏说:“伏愿陛下发中兴之诚心,行中兴之实事,要当先定驻跸之地,据都会之要,使号令易通于川、陕,将兵顺流而可下,漕运不至于艰阻。”“然后乘大暑之际,遣精锐之兵”,“乘两路(河北与河东)余民心怀我宋,未泯之时,知王师有收复中原之意。则中兴之业可觊也”。“今天下之势可谓危矣,既失中原,止存江、浙、闽、广数路而已,其间亦多残破。”“臣在西、北二边,出入行阵二十余年,今者年逾六十。近在军中,顿觉筋力衰惫,非复昔时之强壮也。日望陛下赐骸骨而归,所幸未填沟壑之前,一见中兴之业尔,乞赐睿察。”[5](pp. 1400~1401,卷194,《要录》卷49绍兴元年十一月戊戌,《历代名臣奏议》卷90《经国·吕颐浩奏》,《忠穆集》卷5《论乞定驻跸之地状》,《景定建康志》卷48吕颐浩传。此处引文以诸书杂校。) 吕颐浩抗金态度之决绝,不必再加分析,实际上,此奏也是针对他建炎四年罢相时,赵鼎等人之异议,使自己的抗金主张“沮抑不得行”而发。但当时秦桧的降金乞和方针尚是藏头露尾,至少在吕秦并相时,双方对金政策的重大分歧,尚不是十分明显。 秦桧利用吕颐浩处事粗暴、胸襟不宽等弱点,知其“不为时论所与,乃多引知名之士为助,欲倾颐浩而专朝权”[8](第1册,p. 714,卷53绍兴二年四月癸未)。当吕颐浩再相后,儒学家胡安国曾修书一封,希望他“进退贤否,赏罚功罪,固当以至公无我为先,报复恩雠为戒”[8](第1册,p. 694,卷51绍兴元年二月辛巳)。为了排挤吕颐浩,秦桧嗾使其党羽向宋高宗建议二相分工,宋高宗接受此议,于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四月,亲自宣谕说:“颐浩专治军旅,桧专理庶务。”吕颐浩遂离开行朝,外任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开府镇江”[8](第1册pp. 712,716,卷53绍兴二年四月乙卯、戊子)。秦桧利用吕颐浩外出之机,又另设叠床架屋的修政局。 当吕颐浩发觉秦桧的意图后,就设法反击。七月,他自镇江府还行朝,就向宋高宗举荐朱胜非出任同都督。“颐浩荐胜非,盖倾秦桧也”[8](第1册,p. 753,卷56绍兴二年七月辛巳),“乃引胜非为助”。[9](p. 11323,卷362《吕颐浩传》)给事中胡安国行封驳之权,予以奏罢。宋高宗又发表朱胜非任提举醴泉观、兼侍读,回行朝供职。吕颐浩也使用霸道,在制度上绕开了胡安国。胡安国为此大怒,宁愿“卧家不出”[9](p. 12914,卷435《胡安国传》),以示抗议。他反对朱胜非,这本是个人的政见,却又与秦桧的意图合拍。围绕着胡安国的罢免问题,秦桧“三上章,乞留安国”,宋高宗“不报”。[8](第1册,p. 763,卷57绍兴二年八月戊申)八月,秦桧在黄龟年弹劾后罢相。九月,朱胜非复任右相。 吕颐浩和秦桧的政争,确实存在着两人战与和的政见分歧,也存在着无原则派系倾轧的因素。在殿中侍御史黄龟年的弹劾奏中,说秦桧“专主和议,沮止恢复,植党专权,渐不可长”,甚至将秦桧比为汉代的王莽和董卓[8](第1册,p. 764,卷57绍兴二年八月甲寅),确是击中了秦桧的本质和要害。但被视为秦桧一党,而遭罢黜的官员之中,固然有杨愿、王、王昞、林待聘等党羽,但也有如张焘、程瑀、吴表臣、胡世将等人,他们后来不同程度上反对秦桧的降金政策。但吕颐浩将秦桧赶下台,无疑是其德政。 2.吕朱的对金政策和稳定内部 吕颐浩第二次任相从绍兴元年九月到绍兴三年(1133年)九月,正好两整年。朱胜非第二次任相自绍兴二年(1132年)九月到绍兴四年(1134年)九月,也是两整年。两人都主张对金和伪齐用兵。吕颐浩“屡请因夏月举兵北向,以复中原,且谓人事天时,今皆可为”[8](第1册p. 791,卷60绍兴二年十一月己巳)。朱胜非“自再相,首建议遣诸大帅分屯于淮南等路,各据要害,以经略淮北、荆襄”[5](p. 1533,卷213《朱胜非行状》),即设置大军区,用以取代镇抚使的小军区,实际上是纠正范宗尹的设镇抚使方案,这当然是比范宗尹高明的军事方案和部署。 当然,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宋高宗本人的态度。在秦桧罢相前十日,王伦带来金朝“丞相”、都元帅完颜粘罕(宗翰)致宋高宗信,信中金朝第一次宣布放弃了灭宋的打算。[5](p. 1173,卷162《绍兴甲寅通和录》)宋高宗自然喜出望外,而左相吕颐浩也赞同“再遣使人,以骄其志”。宋廷决定,命潘致尧和高公绘出使,宋高宗还特命吕颐浩“作书,以果、茗、币、帛”赠送伪齐刘豫之子刘麟。[5](p. 1581,卷220《中兴遗史》引秦桧奏)向伪齐皇子致信通问,自然完全有损于宋朝的国格,但既有皇帝旨意,吕颐浩也不能违命。数日之后,吕颐浩向皇帝口奏:“闻夏国屡遣人来吴玠、关师古军中,金人与夏国颇睽,可令(张)浚常通问夏国。”宋高宗当即发问:“此与今来欲讲和事相妨否?”[8](第1册,p. 769,卷58绍兴二年九月丙寅)这表明尽管君相都同意遣使,但宋高宗是求和心切,唯恐和议失败,而吕颐浩则仍汲汲于设法收复失地,认为遣使不过是辅助性的策略。 绍兴三年五月,潘致尧等回朝,并将刘豫退回的礼品一并带回,说“金人欲遣重臣以取信”[5](p. 1123,卷155)。后吕颐浩回忆说:“绍兴三年春,臣[与朱胜非、孟庾等]已定计北伐,枢密院机速房具有案底。偶潘致尧、高公绘自粘罕处奉使回,恐害和议,其事中辍。”[5](p. 1272,卷176)所谓“恐害和议,其事中辍”,无非是宋高宗本人的主意。《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五则更详细地记载了朱胜非的意见。朱胜非“上陈五说,谓贼当击”,一者,“今当遣兵渡淮,取彼蓄积,辇以实边圉”;二者,应乘“年穀大稔”之机,捣毁格局山寨的“逆贼”,“自河以南,必大振扰,则淮北反危,江南自安”;三者,应先破刘豫兵,“去其一助”。[5](pp. 1121~1122)其第四、第五两说在此不备录,亦可见当时两人“定计北伐”的某些具体理由和细节。但吕颐浩、朱胜非与李纲不同,他们尽管主战,却服从皇帝,与金朝谈判,虽然当时并无任何成效,却成为后来成就屈辱和议的嚆矢。 吕颐浩说:“先平内寇,然后可以御外侮。”[8](第1册,p. 647,卷47绍兴元年九月丙辰)李纲完全赞成此议,绍兴二年(1132年),他在给吕颐浩信中说,“内寇既除,方图外患”,“伏蒙垂谕,伪齐有不可讨之理,不万全不可轻举”。[3](pp. 1090~1091,卷115《与吕相公第一书》)说明两人既主张积极抗金,又反对轻率用兵的冒险主义。吕颐浩和朱胜非从认为对伪齐也“不可轻举”,到主张进兵,是经过仔细研究的。尽管最终没有付诸实施,但宋廷本着先安内、后攘外的方针,在绍兴二年和三年间,基本解决了各地的大股盗匪,稳定了南方的统治,唯有杨幺军晚至绍兴五年(1135年),方被瓦解。 3.朱胜非支持岳飞北伐 绍兴二年冬,南宋初次对伪齐反攻,先胜后败。绍兴三年,因襄阳府、郢州等地的失守,使南宋大江防线形成巨大缺口。伪齐刘豫不断派遣使者,联络在洞庭湖割据的杨幺叛军,策划南北夹攻。岳飞为此屡次上奏请缨。朱胜非亦认为襄阳战略位置重要,“今陷于寇,所当先取”。新任参知政事赵鼎建说:“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朱胜非支持此议,但签书枢密院事徐俯却独持异议,反对委派岳飞出兵。[8](第2册,p. 61,卷75绍兴四年四月庚子)朱胜非支持岳飞北伐,终于获得成功,此次战役是南宋头一次收复了大片失地。 在岳飞出师前,“宰臣朱胜非使人谕之,以饮至日建节旄”[15](p. 790,卷9《遗事》),以为激励。岳飞“既班师,授飞节旄,及诸将授赏有差,如初约也。朝廷欲行献捷之礼,(朱)胜非谓本吾家堂奥。不足言,俟中原尽复,大驾还汴,乃可”。[5](p. 1163,p. 1533,卷161、卷213《朱胜非行状》)宋高宗早在登基之初,已与黄潜善、汪伯彦定下建国的规模,与金朝“画河为界”[5](p. 791,卷108《宗泽奏》),此后,不论他嘴上如何说,实际上根本没有放弃过。然而朱胜非所主张的立国规模确与皇帝有异。 4.吕朱相业的缺点 南宋初的宰相,即使像李纲那样真正慷慨许国,而又深谋远虑的相才,也遭到不少不公正、不应有的毁谤;对于吕颐浩和朱胜非也有不少指责,而某些指责确实说破了他们相业的缺点。 南宋初年,大部分地区经金军、宋军和盗匪的杀掠,破坏严重,加之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朱胜非任江南西路安抚大使时,曾上奏说:“土寇皆因朝廷号令无定,横敛不一,名色既多,贫民不能生,以至为寇。”[5](p. 1069,卷147,《要录》卷42绍兴元年二月乙酉)然而“时军用不足,(吕)颐浩与朱胜非创立江、浙、湖南诸路大军月桩钱,于是郡邑多横赋,大为东南患”。[9](p. 11324,卷362《吕颐浩传》)他们明知加重赋的危害,却仍创立月桩钱的重赋,而新增的重赋也必然有相当比例入贪官污吏之囊。 吕颐浩和朱胜非心胸褊狭,都有凭私人感情好坏而进退官员的倾向。两人都排斥李纲。吕颐浩说:“纲之为党,与蔡京一体。”[11](p. 977,卷15)又说:“臣等与纲素无嫌隙,原其心,非故欲误国,但志大才踈耳。”[8](第1册,p. 406,卷27建炎三年闰八月乙酉)朱胜非起草李纲罢相责词,已如前述。名儒胡寅论奏朱胜非,说他“不恤国事”,以私憾罢免李纲。[10](p. 2394,卷182《去邪·胡寅奏》)朱胜非所撰的《秀水闲居录》,也专门攻击李纲,将在后面论述。 李光亦为有闻望的干才[9](p. 11340,卷363《李光传》),但吕颐浩“因言光与其侪类结成党与,牢不可破”,“上以为然”,于是“端明殿学士、江南东路安抚大使、兼知建康府李光落职,提举台州崇道观”。[8](第1册,p. 775,卷58绍兴二年九月丙戌) 胡寅论奏朱胜非说:“吕颐浩既为胜非斥逐贤才,开其入相之路,胜非即以黄唐传掌琐闼,黄龟年司制命,刘棐为谏官,王详为左史,汲引亲党虞沄、陈桷辈,分据要津。其人皆凡下,不为时议所与。”“盖胜非外宽内忌,阳为敦厚长者之状”,“至于非义之事,人所不敢为者,则肆意行之”。[10](p. 2394,卷182《去邪·胡寅奏》)胡寅还论奏朱胜非对李擢、黄潜厚、陈蔼、张铢、刘式、韩京、李大有、张颜术、郭千里、卢宗训、吕延嗣、张毂等人“除授不公,变乱法制”之事。[10](pp. 2395~2396,卷182《去邪·胡寅奏》)胡寅所论朱胜非“除授不公”,相当部分是事实,但胡寅在吕颐浩、朱胜非与秦桧的政争中,站在秦桧一边,如论黄龟年、刘棐等,不无过当,他们奏劾秦桧之举,理应肯定。由此可见,对朱胜非“除授不公”的指责,也须具体分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