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传关系 《左传》、《公羊》和《榖梁》三传学间的关系,也是汉、宋《春秋》学比较研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传统的观点认为汉代“治春秋者,要皆专守一传”,(17) 而宋儒“杂糅三传”,变专门为通学。这是大概之说,背后其实有着复杂的异同内容。本文从“对立”、“融通”二方面,对汉、宋《春秋》三传学间的异同状况作比较分析。 (一)对立。汉代《春秋》三传学间的对立,主要表征有二:其一,据《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等史志记载,汉代学者的著作大多以某传为主,呈现出显明的专门化特色。其中不乏互相攻伐、争论短长之作,如: 其二,《汉书》、《后汉书》中有诸多传派间评议、辩难的记载。如: 由表7、表8二表可知:一,西汉中期,左氏学不显,主要的论难发生在公羊学和榖梁学之间。至西汉末期,刘歆表彰《左传》,请立学官,反对者主要是公羊学家。之后,左氏学与公羊学间的攻难成为主潮,历尽东汉一朝。二,始自景帝朝,《公羊传》始终立于学官,公羊学与长期在野的榖梁学、左氏学在西、东汉交替对立,这与他们对政治地位的追逐密切相关。值得注意的是,此间难能见到榖梁家与左氏家间的攻讦,(18) 故乐为学者所称引的中唐啖助“先儒各守一传,不肯相通,互相弹射”(19) 一说,若指汉儒,实为不确。 宋代《春秋》学中未见如此激烈的攻难,但不容忽视的是,有些学者对某传有着强烈的宗主好尚。如苏辙“尽弃《二传》,全以《左氏》为本,至其不能通者始取《二传》、啖、赵”;(20) 郑绮“传家学,以《春秋》为宗。其所笃好,独在谷梁氏”。(21) 这些笃好某传的事例,自是不同于汉代传派间的门户攻讦,且其虽宗主某传,在经传解说中,却又间取它传之说,未严格以门户自限。但在宋代《春秋》学以融通为主流的学术格局中,这些事例表现出显明的专门化取向,在这点上,它与汉代的专门之学有着相通之处。 (二)融通。汉代《春秋》学虽以专门之学为主,后世学者多以此概称之,但当时传派间学说的融通关系,却一直未得到学术界的应有重视。其主要表征有: 1.史书记载之兼习事例。如:《汉书·儒林传》载榖梁家尹更始“又受《左氏传》,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隋书·经籍志》载西汉公羊家严彭祖撰有“《春秋公羊传》十二卷、《春秋左氏图》十卷、《古今春秋盟会地图》一卷”。《汉书·翟方进传》:“方进虽受《榖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 2.著作内容之兼采它传。今据《玉函山房辑佚书》所辑汉人《春秋》著作内容,列举兼采它传(家)条文如下: 3.疏议诏奏之兼取三传。汉人的疏议诏奏往往杂取三传,不限门户,显示出三传在朝政话语中的共存状况。如: 其中,张敞学古文,修《左氏春秋》,而奏文中引《公羊传》;刘向为榖梁学大师,然谏文中引《公羊传》和《左传》。 由上可知,汉代《春秋》三传学间绝非如后世所认为的那样壁垒森然、不可融通。蒙文通也认为“刘子骏创通大义以来,说《左氏》者数十家,于邱明之传有所不通,皆没而不说,而更肤引《公羊》、《榖梁》以自乱。”(23) 反之,公、榖二家也征引《左传》。他们相互间立异、攻难的同时,也互有鉴取,此诚如章群所言:“(西汉)昭宣以下,经学分为家派,此禄利使然,苟博士再增,则家派亦必再分,又或演变为左右采获,而无所谓专家。”(24) 既分为家派,遂又致其左右采获,以融通对方所长,汉代《春秋》三传学正是经历了这样一个相反相成的辩证发展历程。 翻检晚唐、宋代主流《春秋》学家的相关论议,我们会发现他们攻伐汉代《春秋》学的主要标的,正在于传派间的门户对立。如朱长文《春秋通志自序》:“汉兴以来,瓌望硕儒,各信所习……是非纷错,准裁靡定,诚君子之所叹息也。其秉毫牍、焦思虑以为论著疏说者,百千人矣,攻讦毁訾,党同斥异。”(25) 宋儒以尊经复古求开新,于《春秋》学,首要者就是超越三传而直寻经义,故批驳汉儒门户之学尤力。但这一主流论调,掩盖了汉代《春秋》三传学间之融通这一面相,放大了此间的对立,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后人对汉代三传学间关系的认识。 宋代的《春秋》学,如表4所示,解经著作占到总数的57.63%。其训解经文的基本路数,是兼取三传及注疏、以及后儒之说,再会以己意。如王皙《春秋通义》“据三传注疏及啖、赵之学,其说通者附经文之下,缺者用己意释之。”(26) 体现出融通众家的显明特色。宋儒既以尊经求开新,便遗落传统的三传藩篱,统一于对新经义的探寻。如庆历四年三月,宋仁宗“问辅臣《春秋三传》异同之义”,贾昌朝回答说:“《左氏》多记事,《公羊》、《榖梁》专解经旨,大抵皆以尊王室、正赏罚为意。”(27) 如此,三传的差异仅限于体裁,被看重的却是其共通的“尊王室”之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