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包腊与1866年的斌椿使团 经过两次鸦片战争,清政府终于认识到,来自“泰西”的“外夷”实为“平等敌国”,不能待之如“藩属”或“臣邦”,传统的外交方式已不能“御夷”。因此清政府被迫屈从于西方列强,开放了沿海口岸贸易,并同意四个西方有约国的公使进驻北京。与此同时,清政府还进一步认识到,要“羁縻”西方列强,必须“借法自强”,即“师夷长技以制夷”。而另一方面,西方列强在中国目睹并经受太平天国运动等内乱后,也认识到为维护自身在华利益,有必要保全清政府的统治和中国的“自主权”,因此一致支持美国倡导的“合作政策”,以“公正的外交”取代“武力外交”,从而推动中国的改革、“进步”。在这个大背景下,1861-1895年间中外关系处于某种“合作”状态。清政府在西方列强的“配合”下,开始实行西式外交,举办洋务。斌椿使团和维也纳世博会正是该时期西式外交和洋务运动的产物。其中,中国近代海关及其总税务司赫德发挥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 1866年斌椿使团出访欧洲之事,最初是赫德的建议,在获得恭亲王奏请同治皇帝恩准后,整个行程都由赫德精心设计,使团出访的经费也完全由赫德掌管的帝国海关负责,因此包腊出任斌椿使团的译官和协理(实为使团的领队),自然也是赫德的选择和决定。魏尔特(Stanley F. Wright)在《赫德与中国海关》称:“负责照管这个代表团的人事和安排旅行事宜的包腊先生是当时海关总署最能干的税务司之一”,[6]这一说法并不准确。当时的包腊仅是粤海关刚转正的通事,二等帮办。赫德重用包腊,主要是因为包腊在总司署的见习通译进修班里勤奋刻苦,做事认真,能力出众。赫德把自己直接管辖、专为海关洋员开办的这个汉语进修班看做是培养海关高级人才的摇篮,因而对进修班的学员了如指掌,因才施用。根据赫德日记的记载,与包腊同一期进修(1864、9-1865、8)的6名学员成绩分别为:满分200分,葛德立(William Cartwright),162分;包腊,126分;康发达(F. Kleinwachter),99分;德善(E. de Champs),94分;哈密尔顿,21分;道蒂,14分。[7]赫德最喜爱的无疑是成绩最佳而且他认为学习“最敏捷”的葛德立。他把葛德立留在了总司署当秘书,任总税务司录事。包腊成为赫德要委以重任的第二个优秀学员。在赫德设想中,中国第一个官方使团出访考察欧洲,预期要达到八个外交目标,④因此其使命非同一般,而负责落实使团使命的领队,其责任显然十分重大。赫德挑选了包腊来承担这样的重任,并派遣德善为其副手。正如《龙廷侍者》作者所评论的:“无论是语言能力、办事能力还是社交能力——使他成为得以胜任如此重大职责的不二人选。”[8] 关于斌椿使团游历欧洲有约国之经过,国人从斌椿的《乘槎笔记》和张德彝的《航海述奇》的详细记载中已大致清楚。但关于西人对斌椿使团的反应以及包腊在使团中的重要作用,人们实际上不甚了解。斌椿曰:各国使臣“知有差赴外国之行,举欣欣然有喜色”。[9]事实上,并非如此轻松。包腊跟斌椿、张德彝一样,习惯于书写日记,因此他的日记可以使我们更全面了解斌椿使团出访欧洲的实情。 斌椿使团出发前,在华洋人已开始对“老态龙钟”的三品专使及四名“少不更事”的随员大肆抨击,对清政府派遣低级别使团出访欧洲深表不满,认为西方列强接待地位低下的外交使团有损欧洲国家的威望和尊严。欧洲驻京外交官也十分失望,毫无“喜色”,认为清政府并未改变“唯我独尊”心态,但仍希望这“无足轻重”的使团成为中国迈向遣使西方并改善与欧洲国家关系的第一步。在此压力下,使团的成败,对于使团的设计师和推动者赫德来说意义重大。赫德认定“我的船就是斌椿”,要完成计划和达到目标,无论如何都要使这艘船“继续前行”。[10] 包腊是斌椿使团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一是因为使团到了欧洲后,赫德便返回老家爱尔兰阿尔斯特(Ulster)休假,超然地把整个使团交由包腊和德善负责,而在访问法英之后,德善也休假,因此使团在欧洲各国游历半年的大部分责任由包腊一人承担。二是尽管使团的整体计划和重大活动主要由赫德定夺,但在游历过程中,包腊却有很大的主导权,使团的政治、外交和社会活动的成效,取决于包腊的安排、引导和翻译。作为敬业的中国海关雇员,包腊在带领中国使团游历欧洲的整个过程中,表现出“食其禄者忠其事”的品德。他尽心尽责地协助斌椿使团完成出使任务,处处维护中国使团的形象,不能容忍法国人对中国认识的无知,更不能容忍一些英国人对中国使团和赫德的抨击,力求让中国使团给欧洲各国政府留下美好印象。除了在法国,包腊负责在欧洲各国的官方场合为斌椿“译其语而通之”。经过他出色的翻译,欧洲各国政府首脑和官员无不感觉斌椿应答得体,不失礼仪,甚为斌椿的言辞欢欣鼓舞,都表示愿与中国修好。在荷兰和瑞典,他尽其所能地帮助斌椿把即兴赋作的诗词译成英文,赠予国王,令“王见之喜甚”,或者“刻为新闻纸,传扬各国”,使当地宣传媒体开始对斌椿使团予以更多的关注和作正面的评价。包腊对斌椿和其他随员日常生活的关照也无微不至。斌椿是传统的文人士大夫,喜爱文艺,故此包腊充分满足其爱好,每到一国几乎每晚都安排斌椿观看各国戏剧、舞蹈、马戏、杂技、烟花等表演。对于年轻好奇的凤仪、德彝、彦慧和广英,除了让他们见识西方先进的工业科技外,包腊还细心安排他们参加各种欧式交际娱乐。他在自己父母家里组织了一次轻松愉快的家庭聚会,使他们有机会结识包括其姐包婀娜(Annabella Bowra)在内的普通英国姑娘,给张德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德彝称:她们“皆雅丽绝伦”,“座中女子,以包婀娜最为精巧,以陶木森⑤最为温雅”,他们一起“互相跳舞,鼓琴作歌,乐甚”。⑥从斌椿和张德彝的著述来看,他们的欧洲之行不但对西方的认知收获丰厚,而且对此次游历的整体回忆也颇为愉快。这意味着包腊帮助赫德实现了八个目标中的四个。 然而,当时的包腊毕竟是初出茅庐的英国人,他的思想观念无疑是英国的。他认同西方列强推动中国改变“自我中心”的封闭态度和政策。在英国伯明翰访问时,他曾以中国使团成员身份声言:“[斌椿]专员的到访将预示着中国开始奉行新政策,预示着长期以来的孤立和排外时代一去不复返。”[11]包腊还热切希望中国政府高官能全面而充分地欣赏西方的物质文明,尤其是英国的繁荣富强。因此,他对斌椿只沉迷于文化艺术而逃避各种政治、外交和观光活动深感不满,对“斌大人”摆架子、发脾气颇为反感,以至不时地写信给赫德,抱怨斌椿“自私自利,自高自大”。[12]包腊忘记了总税务司1864年第8号通令的谆谆教导:“首先要清楚且须常牢记在心的是,海关税务司署是一个中国而非外国的行政机构。既然如此,每一个职员的本分就是,在对待中国官民时,必须操行得当,避免冒犯他们或使他们产生敌意”;[13]他也忘记了赫德在行程中特别强调在礼节方面要尽可能多给斌椿面子的提醒。[14]这造成了他跟斌椿之间关系的不和,他的日记充满了对斌椿的冷嘲热讽。斌椿的不满往往是公然发脾气,甚至威胁要中断行程,最终果真下令提前回国,取消原定访问美国的计划。这一结果无疑令赫德的总体计划受挫,虽然不能完全归咎于包腊,但赫德对包腊的处事能力产生了很大的怀疑,觉得包腊过于自命不凡。赫德质疑斌椿不合作的差错难以归咎于斌椿一方,因为“斌椿和我在一起总是极其愉快,显示他是一个十分明智的人”。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既不能充分信赖B[包腊]先生和De C[德善]先生的温和性情和判断力,也不能充分信赖他们两人处事机敏”,“我认为不论在需要最普通常识还是需要机智的地方,他们都不合适:他们既不能见机知微,也不会随机应变。”[15]赫德对包腊处事能力的不信任,给包腊本人带来了负面的后果。当斌椿使团回到中国后,赫德把包腊“打回原形”,让他在粤海关继续担任二等帮办,一年内都没有给予他任何职务提拔或薪水提高的回报。对包腊更大的心理打击是,1868年当赫德再次推动清政府派遣正式外交使团——蒲安臣使团出访欧美时,赫德舍弃了包腊,改派自己的同龄好友、英国驻华公使馆中文助理秘书柏卓安(Mcleavy Brown)作为协理和英文译官,德善则仍然出任助理和法文译官,而且赫德安排使团出访的第一站便是美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