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图书阅览室里,挂有十位“史坛名宿”的照片,都是一九五○年后在历史系任教的老师。余生也晚,这些老先生中见过面的,只有徐中舒、缪钺(字彦威)、吴天墀三位。而实际听过课的,仅缪先生一人。徐先生只给我们做过一次讲座,然我以前读书时不够规矩,时常翘课,讲座也常错过,后来才知是大损失,虽悔亦晚(我入学前曾随长辈学过一点诗词,尚未入门,略知粗浅规矩而已。但对于此道的兴趣,那时也肯定是大于先秦史的)。而吴先生那时还没充分“解放”,不能开课。 无论如何,川大的“史坛名宿”,我只有幸听过缪先生的课。而上课的感觉,可以用现在微信上常见的“震撼”来描述。内容的精彩且不说,先生对上课时间的掌握,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当时先生的白内障还没动手术,等于是闭目演讲,由我们另外的老师(缪先生的学生)同步板书。每当缪先生说“今天就讲到这里”,接着就听到下课的钟声响起。老师可以不需任何提示而掌握课时如此精准,隐含着对课程和学生何等程度的尊重,教过书的人才知道。我自己教书也算认真,但就是看着表也到不了这样的境界。 在这方面,彦威先生是下了功夫的。他曾自述讲授中国文学史一课的处理方式说: 每星期上课三小时,要在一年之中将中国三千年文学发展的情况讲完,应有尽有,不许漏略,的确是要很费斟酌的。我的办法是把所有应当讲的东西都选出,然后根据它们的重要性,规定详略轻重的比例;这样,有了通盘的计划,就不至于因为某一部分讲授过详,多占了时间,结果影响到讲其他的部分要缩短时间,或无暇讲授。 大概每一次上课,先生都是在整体的“通盘计划”之下又做出了一两课时的通盘计划,的确是用心良苦。如他自己所说,上课之前,总要先细看那一两节课的讲稿,更纯熟地掌握讲授内容,“尤其考虑斟酌如何能够表达得好,能够浑融成熟,深入浅出,使同学易于接受。譬如复杂的事实,如何清楚地说明;深细的理论,如何明显地讲出”。尤其“注意思想的逻辑性,注意条理系统。讲活清楚扼要,避免枝蔓芜杂、冗言废话”。 缪先生特别指出,上课固然要言之有物,“但是更重要而困难的工作,不在材料的搜集,而是在如何精简,如何组织”。课程的“组织要紧密,系统要清晰”,才“可以免去芜杂重复”。他上课时,对“每一个问题都交代清楚。每讲一段,随时提醒所以要讲这一段的目的。而每段与每段之间,亦紧密联系。使听讲的同学能跟随我所讲的系统想下去,思想集中,不至散漫”。 简言之,“课堂讲授是一种艺术,讲一节课,如果讲得好,能使同学愉快地接受,就如同一篇好的文章,使读者喜欢阅读钻研”。可以看出,口头和书面的表述本是相通的,其大体要求也是一致的。须注意的是,上引缪先生的话中,两次提到避免芜杂,他在其他地方也多次提到这一点。对先生而言,表述的基本原则,就是“要言不烦”。撰写论文要做到这一步,就不能随意下笔,而“要求作者在抒写表达方面下一番惨淡经营的工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