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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体系的新构想 1936～1937年，宫崎市定在法国访学，找机会考察了西亚和北非，1944年出版的《菩萨蛮记》(后改名《西亚游记》)详细记录了他这次游历的见闻及历史学思考。在该书第二部《西亚历史概述》的篇首，宫崎出人意料地对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湖广形胜”一段进行了“自由翻译”。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湖广方舆纪要序： 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宫崎的“自由翻译”： 贯穿埃及、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之一线，谓之新月形肥沃地带。以西亚史言之，则美索不达米亚最为重地。以地中海史言之，则埃及最当紧要。而若以世界史之重言之，则不可不以叙利亚为首屈一指。(23) 宫崎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痛感当时世界史体系的缺陷。在《菩萨蛮记》第二部的序言中，他指出了这些缺陷的根本所在：“尽管频频有期盼所谓构建世界史的声音，但在思考世界史的体系时，抽象的、观念的思考另当别论，而想要通过实证的手法加以思考时，便会遭遇到技术上难以克服的困难。理由尽管有多种多样，但我认为一个主要的原因，是现在的历史学被截然分成了东洋史和西洋史两个部分。”(24) 当时的现实是，西洋人以欧洲历史为中心，再加上一些亚洲史的知识，其学问便可称之为世界史了。基于对此状况的不满，明治时期的日本学者率先以中国史为基础，构建出了所谓的东洋史。但宫崎认识到：“即使把这两种起源不同的历史合在一起，也还是构建不了世界史。”(25)这就像是将中国三十几个省市自治区的通史合在一起也构成不了中国通史一样。因此宫崎痛感到如果只是将东洋史和西洋史简单地拼凑到一起，如不进一步从更高的角度来对其进行概括统一，世界史则无法诞生。 因此，宫崎非常重视人类文明最早起源的西亚叙利亚地区，认为叙利亚王朝存在的意义，往往被历来的史学家忽视了。当时，从中国或印度通往地中海沿岸的交通线路已经开通。这两条交通干线，从中国经中亚沿里海南岸横穿幼发拉底河上游，即可到达叙利亚的地中海海岸；从印度经波斯湾口沿幼发拉底河而上，在埃德萨附近舍船登岸，横穿叙利亚即可到达地中海海岸。为此他对中国《后汉书》《魏略》等史书留下的相关地点进行考证，认为东汉甘英出使西域时正是通过叙利亚到达地中海沿岸的，所谓的“条支国”正是叙利亚王国，“于罗”是叙利亚王朝的中心城市之一阿勒颇，“安欲”是安提俄克，“且兰”为耶路撒冷，而“大秦”不用说指的就是罗马帝国。显然，控扼东西交通要道的就是叙利亚王国。 对叙利亚在东西交通线上的重要意义以及其在古代东方各国历史上的地位，宫崎是通过与日本濑户内海的比较展开的。他将地中海周边的地图与日本濑户内海的地图进行对比，称如果将地中海最西的直布罗陀这个地点重合在日本的下关，叙利亚便恰好是大阪平原。大阪在日本历史上除仁德天皇时期外，从未成为过政治中心，因而其重要性很容易被忽视，但大阪在日本国内东西交通线上的地位之重要，则是无与伦比的。从大阪出发，向东经奈良可以通往名古屋和三重，向北经京都可通往山阴、北陆，西临濑户内海，向南则可至和歌山、高知。与此相似，叙利亚向东通往美索不达米亚，向北通往小亚细亚、里海和黑海，西临地中海，向南经埃及可至红海、埃塞俄比亚。不同的是，今天大阪在日本国内依然是交通要冲和经济中心，而叙利亚则因东西交通路线的变化，已几乎无法窥见其旧时的面貌，但其在古代历史上的重要意义是不可忽视的。 关于世界史体系的新构想，宫崎在《十字军对东方的影响》一文中直接表达了对欧洲人有关十字军研究的不满，这个不满就是“他们总是将目光投向西方这一点”(26)。欧洲学者关注的是十字军对欧洲历史的意义，即政治上促进了封建制度的崩溃，宗教上使教皇的权力一时得到扩张后又致其衰落，学问上获得了天文学、数学、化学和文学等新的学科知识，经济上促进了东西交通、远距离贸易的发展等等。简要地说就是在几乎所有的方面都刺激了欧洲社会，为此后的文艺复兴打下了基础。但是，宫崎在此发问：世界历史上如此重要的一个事件，其历史意义果真仅局限于欧洲来探讨就足够了吗？并且将之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相比，指出正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又被称作“欧洲大战”一样，其主战场虽然在欧洲，但其所产生的影响却遍及全世界，尤其是日本和中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尽获渔翁之利，提高了国际地位，而且还被认为是此后中日战争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因。如果说给欧洲带来巨变的战争，对亚洲也必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那么十字军的东征，也必须思考其与中亚和远东的关联。 在探讨十字军东征问题时，宫崎花费大量篇幅探讨东西方之间人和物的流动问题：从十一二世纪中国宋朝的国际关系、交通线路，到土耳其塞尔柱王朝的鼎盛；从中国经济的景气、科学技术的发展，到西亚资源的枯竭及普遍存在的银荒；从土耳其人的西迁，到西辽的建立再到蒙古的崛起，等等。而进入西亚的土耳其人，宗教上完全伊斯兰化，当他们前进到小亚细亚并与东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基督教徒发生冲突时，凭借武力上的自信对基督徒发起攻击。长期以来处于平静安眠状态的伊斯兰“圣战”意识被急遽唤醒，而惊恐退缩的东罗马帝国只能以同样的圣战来对抗圣战，向罗马教皇请求援助，从而引发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便是所谓的“十字军东征”。(27) 以上提及的所有历史事件，无一不是沿着这条东西交通要道展开的，而且，十字军东征引发的世界历史的种种波动，又大大促进了这条交通线路的发达。宫崎甚至断言，蒙古的兴起，也是土耳其人西迁所引发的波动之一，正是因为十字军东征开辟出来的交通路线，使得蒙古的西征变得更加容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