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那您觉得研究这些文字和我们考古学之间这种互动关系或者说交叉的点是在哪里呢? 林:这个很重要啊,这些考古材料有文字了,所以重要性实际上就更高。比如我研究的楼兰就是,好多史料很零碎了。而(文书)就很完整了,因为都是一些档案,这样的话就和殷墟似的,殷墟有商王的记载,王国维就曾经写过《先公先王考》。研究方法是一样的,斯坦因发现那批佉卢文书有六个国王,我后来出名就是因为我在中国新发现的文书里边找到了第七个王。我在英国的一个杂志BSOAS,一个很有名的《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研究院院刊》里面很年轻就发表了论文,用英文写的。西方人觉得很奇怪,就像西方人拿中文写一个读甲骨文的(论文一样),我研究的那个木牍(Kharosthī)非常长啊,有四个面。后来季先生,因为他在德国学了十三年,他很知道我这篇论文的深度,他就决定把这个小伙子给请回来吧。也没有什么玄机,各个学科都有它的(方法),也不是我比别人聪明,就像我们现在的甲骨文研究似的,前人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了,你首先要了解人家(的研究成果),然后在那些人的基础上再继续研究。 明:林老师,我们一开始给您送了一本我们新办的社刊,您能不能给我们批评指正一下。 林:没问题,都很好,我们上学那时候没有现在条件那么好,还能自己办一个刊物。我也在北大教学生,所以我感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不太认识到自己研究的重要性。也有相当一部分考古学的学生认为这个行业不好。但是在所有的行业中,我也不是就说考古学好,别的行业就不好。每个行业我觉得都是一样的。有好多人认为到北大经济管理学院能发财,而且往往是没文化的人,每天浑浑噩噩的人,才这么认为。为什么要上学呢,李嘉诚也没上过学啊,这都是天生的,还有写小说的作家也不是北大中文系能培养出来的。咱们既然到了大学,却总把大学和寻找职业(相联系),这是完全错误的。在大学啊,实际上不管是拿法律来训练你还是拿考古学来训练你,都是一样的。学生要通过这个东西树立一个正确的思维方式啊,一种训练吧。 当然我们学考古也不一定毕业以后就一定研究考古。但是考古学,既然学了,就要把它学好,是吧?我当时就跟学生说,考古的问题很简单,你连这个都弄不好,我不相信你能把别的东西也做好。实际上这也是很能看出一个人能力的。还有一项,就是干什么都要热爱它,如果不热爱它,我们就很累了。你看林老师写了十五本书,写了上百篇论文,现在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要把心态做好。但是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就换一个行业,也没有必要批评这个行业。实在不喜欢,人各有志嘛。你愿意学法律也可以呀,你愿意学经济也可以。但是我要说,你学法律呢也不一定当得了大律师,学经济的也不一定能挣着钱,还不一定有考古的挣得多呢。 明:林老师,我们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希望您能给我考古社写一个寄语。 林:这我真的写不了。关于我的一些事,在《南方周末》上我写的很多,你们在网上能查到的。我的文章一般都叫“忆XX”,比方说我的老师叫马雍,有一篇文章就叫《忆马雍》;还有《忆季羡林先生》、《记王世襄先生》、《忆刘新园》,刘新园是研究陶瓷的学者,是我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你能查到的,那篇文章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南方周末》上发表的东西是很好读的。《忆季羡林先生》这篇文章是在考古界流传的最多的。其实去读这些文章,比那寄语有意思,这些文章讲了我当时怎么会学(考古学)。 我上高中时是理科的学生,我的数学、物理都学得特别好,其实我考北大数学系也能考进去。我父亲是个知识分子,那时候文革嘛,都不念书了,而且尤其不念儒书。我父亲就觉得中国的知识分子,念《论语》才算是念书呢。马雍的父亲是马宗霍,是章太炎的大弟子,和鲁迅是同学,是受过国学训练的。所以我父亲就让我跟着马雍读书,读点儒家经典。我小时候是受这个训练的。后来我父亲极后悔,因为我喜欢上了这个嘛,结果后来去学考古。这些都是我父亲极其不愿意的,我妈妈就更不高兴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去学挖坟。结果我们班出名最早的就是我,后来我开始到国外讲学啊,在英国BSOAS上发文章啊,我妈就不反对了。这说明呢,选择哪个行业是没什么关系的,还是看能不能把这行做好,根据自己的特点、自己的情况嘛。 而且尤其不要把这个东西当成一个职业,我们学的这个,我在《忆马雍》(里面讲)这叫屠龙之术,很重要但是学了没用,屠龙之术有什么用啊不能吃不能喝,反正它不是干这个用的。所以上大学就是训练你的思维,提高你个人的素养,这是很重要的。好像只有中国的单位招学生才会考虑你的专业,像日本就不会,你不是是京大的?是不是东大的?企业会问这些问题。你是哪个大学的更重要,而你学的专业再好,是不好的大学也没用。 采访人:庞政整理人:姜伊校对:马伯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