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国时代宋国的内忧外患 《系年》第二十章至二十三章为战国史事,李学勤先生指出:“《系年》的战国早期部分,由于传世文献缺乏,《纪年》也没有留存,尤其珍贵重要,所记的好多大事,是古书里没有或语焉不详的。”[11]因此《系年》对于战国史事研究具有重要意义,这四章虽然仍以三晋与楚的关系为主线记载,但许多事件都与宋国有关,依据这些资料,可以探讨战国时代的宋国历史。 《系年》原文较为繁琐,不再转引,这里只扼要介绍相关内容:第二十章记载因越与晋国交好,于晋幽公四年,两国再次共同出兵攻打齐国。晋人从齐国的西北方向进攻,而越国带领宋国出师,败齐师于襄平。第二十一章叙述了因宋而产生的楚、晋战争。即位不久的宋悼公朝楚,并以国内司城消弱公室告之,于是楚王命人率师入宋,平定内乱,同时帮助宋国修筑黄池、雍丘等要塞,引起了三晋的不满,于是出兵攻打宋地,败楚师。第二十二章介绍了楚声王元年,三晋会诸侯讨伐齐国,所会诸侯有越国和宋国等。但宋悼公死在了前往会盟的路上。由于国丧宋国没有参与伐齐,此役见于羌钟铭文,不过继位的宋公田在三晋伐齐后参与了朝拜周王的事件,确立了三家分晋的史实。第二十三章是因郑发生的楚、晋冲突。楚声王四年,宋公田和郑伯共同朝楚,楚人率宋人修筑榆关,帮助郑人,再次引发了晋、楚的战争。 这四章对研究战国时代的宋国史有重要价值。先看外交方面,从《系年》最后四章来看,战国早中期,越国实力较强,控制了泗上诸侯,但与齐为仇,多次联合晋国出兵攻齐,宋国作为小国,受人胁迫,只能追随越国。伐齐行动中,宋参与了两次,另有一次因为宋公卒而未参与。而齐国在这几次战斗中均以惨败告终,由于三晋仍旧强大,齐国田氏在代齐上仍依赖三晋。小国宋多次参与伐齐,虽然取得胜利,但在齐国重新壮大后,宋国成为齐国日后报复的首要目标,《战国策》就记载了齐多次讨宋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是因宋朝楚、楚帮助宋而引发了晋楚争宋的战争,应该说是春秋晋楚争霸的延续:刚继位不久的宋悼公和宋公田朝楚,文献未载宋国是主动还是被动朝楚,不过《吕氏春秋·慎势篇》云:“庄王围宋九月,康王围宋五月,声王围宋十月。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非不可亡也,以宋攻楚,奚时止矣,凡功之立也,贤不肖强弱之乱异也。”陈奇猷先生说:“此事亦不载于史册。据《史表》,楚声王相当于宋昭公之末,悼公之初,则此宋昭、悼时事也。”[12]按,根据《系年》可证《史记·六国年表》记载有误,楚声王元年时宋悼公即死,声王在位时间不长,因此“声王围宋十月”发生在宋公田时期。《系年》载宋公田与郑伯在声王四年共同朝楚,所以声王围宋当在此前,于战败之后被迫朝楚,并参与劳役帮助郑国筑城。 再看宋国的内政问题。如前所述,由于诸侯国卷入无休止的争霸战争,在内政方面出现了许多问题,如春秋中期以后卿大夫权力膨胀成为君权的重要威胁。宋国也不例外,《系年》说“楚简大王立七年,宋悼公朝于楚,告以宋司城之约公室。王命莫敖阳为率师以定公室。”这里的“约公室”,即是消弱公室力量,体现的是宋国卿权势力上升而威胁君权。其实宋国公室受到消弱的现象早已有之,《左传》成公十五年就记载了宋司马“弱公室”的事情: 秋八月,葬宋共公。于是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荡泽为司马,华喜为司徒,公孙师为司城,向为人为大司寇,鳞朱为少司寇,向带为大宰,鱼府为少宰。荡泽弱公室,杀公子肥。 可以说,春秋晚期以来,宋国在内政方面的冲突主要是公室与诸大夫之间展开的。这一时期,在政治舞台上最为活跃的应该是司城:司城本叫司空,因宋武公名司空,故避讳改司空为司城,即《左传》所云“宋以武公废司空”(桓公六年)。苗永立博士指出,司城本来位居六卿第五位,后来“乐喜为司城以为政”,位卑而执国政,这与乐喜的贤德有很大关系。[13]乐喜的这次任职,提升了司城的地位,表现在春秋末年“司城为上卿”(《左传》哀公二十六年);到了战国中期,皇氏子罕成为司城,执掌国家之政,遂“逐其君而专其政”。清华简《系年》载补充了春秋时代到战国中期司城地位特点的缺环,《系年》载“司城之约公室”,这里制约公室的不再是掌握兵权的司马,而是司城。由此可见乐喜之后,司城可能变成了“为政”之臣,并逐渐位居上卿,最终成为名正言顺的国政执掌人。这是宋国官制结构的突出变化,体现了宋国内部政治斗争的激烈性。 综上可知,宋人截杀申舟而被楚王侵伐的事件可能并非“假道”与否这么简单,《系年》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的事实真相;同时还确定了华元弭兵之盟的真实存在;补充了大量战国时期宋国的资料,对我们研究宋国历史有重要的价值。 附记: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清华简<系年>与东周国别史研究》(16CZS036)、山东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点项目《儒家元典新证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15BZBJ13)阶段性成果之一 注释: [1]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中西书局,2011年。以下所引《系年》原文尽量使用通行字,只列整理者所加章节,不注页码。 [2] 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仪礼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65-366页。 [3] [12] 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00、1121-1131页。 [4] 按《系年》第五章即有“息妫将归于息,过蔡”的记载,可见“过”与“假路”的区别。另,在2013年本单位研究生课程讨论时,张启珍提出《系年》“假路于宋”前或遗漏“不”字,亦有可能,但尚待证实。 [5] 以上诸说引自顾栋高:《春秋大事表》,第三册,中华书局,1993年,第2374页。 [6] 徐连成:《春秋时代“弭兵之盟”考》,《山东大学学报》,1962年第2期。 [7] 顾颉刚:《顾颉刚全集·顾颉刚古史论文集》卷十,下册,中华书局,2011年,第625-626页。 [8] [9] [11] 李学勤:《初识清华简》,中西书局,2013年,第161、159、159页。 [10] 张荫麟先生针对古史辨派的这种倾向提出:“凡欲证明某时代无某某历史观念,贵能指出其时代中有与此历史观念相反之证据。若因某书或今存某时代之书无某史事之称述,遂断定某时代无此观念,此种方法谓之‘默证。’”见张荫麟:《评近人对于中国古史之讨论》,《古史辨》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71页。 [13] 苗永立:《周代宋国史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6月,第152页 (原文刊于《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6年第7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