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一层的问题接踵而至,吕不韦有无可能避免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考察史实,结果并不乐观:吕不韦虽然掌权13年,却并未真正掌握最为核心的军权,他所接纳的3000食客,亦无武才,关键时刻,连孟尝君麾下的鸡鸣狗盗之徒也不如;在政权上,他所举荐的嫪毐长期与他分庭抗礼,有学者甚至认为在嬴政亲政前,太后-嫪毐与嬴政-吕不韦成为两个竞争的团体,十分类似晚清所谓的后党与帝党。 一个没有任何自卫能力的人,却试图高调地对最高领导者施加约束性的影响,他的高调,无非是找死的前兆而已。 5 最后要了桑弘羊和家族性命的,有两个根本原因: 一、任何一个伟大的时代终究要谢幕,谢幕时就需要一只大羔羊作为献祭,以便对冲“伟大”的制造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残酷甚至血腥。当时代已经不需要改革者的智慧时,改革者的脑袋或许就是最后一点还可利用的资产。 二、真正有能力要杀“羊”、也最后真正杀了“羊”的,其实都不是他所从事的经济改革的受损者,而在于另一群即便从他的改革中受益、却依然愤恨他挡了路的人——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有着远比他更为强大的政治能量及更为决绝的杀伐之心。 当桑弘羊投身汉武帝的改革大业时,他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遭遇与商鞅一样的下场,甚至连死法都一样残酷:商鞅是被“车裂”而死,桑弘羊则是被“烹”而亡,两人都被灭族。 无论是商鞅还是桑弘羊,他们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个大时代的开拓者、乃至缔造者之一,他们对此也都有着确定无误的自我定位。然而,如同国史上任何谋士一样,他们长于为人谋、为国谋,却未必长于为己谋,最后落个悲惨而死。 相比吕不韦,桑弘羊的结局多少有些委屈。他所活跃的汉武帝时代,无疑是中华帝国最为辉煌的巅峰之一。巅峰时刻的最伟大杰作,就是主动出击匈奴,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的边患。而在这场连绵数十年的卫国战争之中,沙场领军、决胜千里的卫青、霍去病被后世尊为英雄,筹集钱粮、运筹帷幄的桑弘羊却被当作“言利小人”及“聚敛之臣”而落下千古骂名。这无疑凸显了中国历朝史家的伪善:他们以为、或假装以为,伟大的战争可以脱离“言利”及“聚敛”,可以仅靠军事而不靠经济,可以仅靠军人而不靠商人。后世如北宋著名公知苏轼,因作品中多有对古英雄的赞美而被普遍当作“豪放派”词人,却也极为刻薄地评价桑弘羊:“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他根本就没搞清:没有桑弘羊这样的“蛆蝇粪秽”,哪里能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灿烂的鲜花盛开呢? 吕不韦和桑弘羊,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政治本不是他们的游戏,却过于入戏、过于当真了。 对于吕不韦来说,政治本来于他只是牟利的工具,玩着玩着他却当真了,放弃了商人的本分与初衷,却又缺乏职业政客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与狠劲;桑弘羊虽然终身为官,毕竟只是商人家庭的子弟,官当得久了,他居然真以为自己成为这个政权的一部分,以至于要鞠躬尽瘁。 两人都当真了,不懂得急流勇退。更为麻烦的是,两人的影响力,正符合管仲当年对“二君二王”的顾虑,成为政权实际上的第二个权力核心。一山岂容二虎,这才是惹来杀身之祸的真正原因。 空有雄心,却无狠劲;空有财富,却无寸铁;空有高位,却无走卒。商人越位如此,不杀你杀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