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级孔庙”的大祭典 在大理州的古镇古宅里徜徉,你会发现每一户人家的二楼正堂都摆放着三个神龛,当中一个大一些,供奉着儒释道三教的教主:孔子、老子和释迦牟尼,两边的神龛略小,分别供奉着白族的本主神位和本家的祖先牌位。白族人每天早晨打开门窗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些神龛敬香。在他们看来,敬香不是迷信,而是表达内心的虔敬——敬天敬地敬祖先,这难道不是做人的本分么? 中国人总爱把“敬”和“礼”相提并论,这是因为“敬”是“礼”的前提。然而,近代以来一味“破旧”,把中国人传统的那种虔敬之情敬畏之心,也差不多扫荡干净了。现在的人们不光普遍缺乏道德的自我约束,而且普遍缺乏敬畏之心,对祖先对长辈不够虔敬,自然也就对党纪国法缺乏敬畏了。当今社会上贪腐欺诈、坑蒙拐骗横行,诚信缺失,物欲横流,我们在感叹人心不古的同时,是否也该反思一下,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的大坝,或许恰恰就是从最初的一个小小“蚁穴”开始崩溃的,那就是人心中虔敬之情的缺失和敬畏之心的沦丧,“失礼”始自“失敬”——而我们在白族民居中所看到的,恰恰是久已失去的那份虔诚和敬畏。 我们到访大理时,恰值孔子诞辰2565年前夕,闻知诺邓村要举行盛大的祭孔典礼,我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实地体验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祭孔的良机。 诺邓村并非州县所在地,为何建有孔庙?这在古代礼制中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特例。原来,诺邓从汉代就开始生产井盐,诺邓村一直是五井盐课提举司衙门的所在地,千百年来一直是商贾云集、马帮接踵的滇西繁华重镇,鉴于其重要性和特殊性,朝廷才特许诺邓村建起一座孔庙。诺邓孔庙的至圣宫里,塑的是一尊“布衣孔子”像,这与其他地方孔庙塑造的帝王衣冠的孔子像完全不同。庙前的棂星门是滇西最大也最古老的木牌坊,两面分别题写“腾蛟”“起凤”四个大字,礼门上方则高悬着“江汉秋阳”匾。这座形制独特的“村级孔庙”,不知算不算“华夏唯一”,但至少诺邓人是以此为荣的。这里的祭孔大典薪火相传,延续千载,除“文革”中一度中断之外,其余年份一直是当地的一项盛事。 沿着山径拾级而上,只见参加祭孔的队伍早已在山下聚集,棂星门外,数十名小学生穿着鲜艳的服装,头上还带着特制的儒冠,静静地排队等候。成年人组成的仪仗队列也已整装待发,一个壮汉手捧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后面依次是复圣颜渊、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的画像,前面则是一队身着唐装的士绅代表,其中包括五位主祭者,一人着暗红团花唐装,是为主献生,其余四位则为黑色团花唐装,是为陪献生。时辰一到,鼓乐齐鸣,乐手一律是蓝色长衫,都是本村农民担任,丝竹弦管,一应俱全,一个个神情肃穆,一丝不苟。整个祭孔典礼,悉从古制,分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礼毕等诸多环节。所有参与者各执其事,礼乐生、主献生、陪献生、太史生、太祝生分别由村子里有名望的村民和德高望重的长辈担任。 尽管当日的观礼者、旅游者很多,人声嘈杂,但仪式有条不紊,恭敬如仪。献祭前,少年载歌载舞;献祭时,全场肃然无声。置身其间,连我们这些来自远方的观礼者也自觉地收敛声音,肃立仰望。乐队则依照祭礼的仪轨,先后奏响了“咸和之曲”“安和之曲”“宁和之曲”“景和之曲”。主祭者依次向孔夫子和大弟子们“上香”“献帛”“献爵”“跪拜”“叩首”……最重要的环节是诵读祝文,一张黄色纸上打好格子,以朱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录着祭孔祝文,凡150余字,文辞典雅而简约,最后一段祈愿则结合实际,很有现实意义:“祀祈社会和谐,人民生活安康,后学子孙学业昌盛,前途畅通。”这大概是诺邓人最现实的心愿了。 祭典持续一个小时,全部献祭仪式完成之后,在鼓乐声中,所有执事人员依次列队行跪拜大礼,然后是守候在两旁的村民依照顺序前来朝拜,最后是观礼者和旅游者自愿上前朝拜…… 我看到很多村民都是携家带眷而来,他们在庙外守候了大半晌,此刻总算轮到他们上前来给孔子行个大礼。我问一位村民是不是每年都来参加祭孔,他说是的,全家人给孔夫子磕个头,请他保佑我家孩子学习好,将来考上大学。 祭孔仪式结束后,全村人就来到庙后的一个大场院里聚餐,我们这些观礼者也被安排在这里与村民一同吃午饭。饭菜很简单,但是人气很旺盛。几百号人不能一同开饭,只能分期分批进场。我吃完饭就去采访那些等候的村民,一位女孩子告诉我,她是诺邓完小的五年级学生,从一进校门,每年都参加祭孔大典。我问她,参加祭孔的主要收获是什么?她说,祭孔以前都要读孔夫子的书呀,有的段落和句子还要背诵下来,让我们懂得做人的规矩和道理,这就叫“知书达理”吧!她讲得很随意很平和,举止大方,不卑不亢。最后我问了个很俗的问题:“仪式之后,全村聚餐,要交钱吗?”女孩子笑了笑,说:“当然是免费的!不过,我们都会主动去捐一点香火钱。你看,那儿不是还在排队吗?”顺着女孩的手指,我望见不远处果然设有一个捐献桌,很多村民说笑着排着队向捐献箱里投钱,没人管理,全凭自愿。 见此情景,我不由得又一次怦然心动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