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礼仪” 1500年前,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曾经与西南边疆的南诏国(今大理州即为其都城)进行过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史称“天宝之战”。战争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由大将军李宓率领的20万唐军竟全军覆没,片甲不归,南诏国完胜。然而,南诏国王阁罗凤打了大胜仗之后,却陷入深深的痛苦和纠结之中,他不希望这次战争彻底阻断南诏国与大唐的世代友好关系,思来想去,他刻了一通石碑(史称德化碑)详细记录了战争的缘起、交战经过和结局,同时也铭刻下他应战的无奈与“册汉帝而继好”的遗愿。40年后,他的孙子异牟寻当政,期望重新接续与大唐的关系,但又心存疑虑,犹豫不定。这时,他的谋臣郑回对他讲了一番道理,终于打动了他的心。郑回说:“中国有礼仪,以惠养为务,无所求。今弃土归唐,无远戍之劳,重税之困,利莫大焉。”(《旧唐书·南诏传》)正是这番话,促使异牟寻下定决心,重归大唐的怀抱。 值得深思的是,郑回是把“中国有礼仪”列为劝说异牟寻弃土归唐的头条理由,而对“礼仪之邦”的向往,则成为南诏国首领最终“归唐”的主要动因。 岁月流逝,弹指千年。大理这片美丽的山川不仅景色依然,而且对传统礼仪的珍视和坚守同样千年不变。白族人深知先祖为了重归“礼仪之邦”曾经付出怎样的艰辛,也深知礼仪作为一种文明的标志,对凝聚一个民族的人心,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为此,他们做出了许多令对手感佩、令后人叹服的举措—— 他们先是把当年战死异乡的20万大唐军人的遗体,依照礼数安葬在苍山洱海之间,树碑铭记——“天宝大唐将士冢”至今犹存,并受人礼敬。 他们继而把因战败而投洱海自尽的唐军大将李宓,引为本民族的“本主”,建祠以祀。因为他们认定,李将军是一个大忠臣,肩负王命而来,三个儿子战死沙场,兵败而不降,投海而全节操。这样精忠报国的将军,难道不值得敬如神灵吗?至今,大理的将军洞依旧供奉着李宓的塑像,千载香火未曾中断——世界上有哪个民族能像白族这样把敌方败将当作自己的本主神灵来供奉呢?这与其说是一个民族的胸怀宽广,毋宁说是这个民族依照“礼教”的价值判断而做出的一个文化选择。 他们把代表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儒释道三教,一并供奉在自己的“三教宫”里。并非他们不知道这三家有区别也有分野,而是因为他们更珍视三教中的文化精华。正如“三教宫”悬挂的一副对联所言:“是中是空是清,想当年阐扬经典,无尽真诠归太极;曰儒曰释曰道,仰今日德化名乡,有威上圣本同尊。”在当地人眼中,只要能够“阐扬经典”“德化名乡”,就是他们的“上圣”,就要“同尊”。 他们还把中华文化的诸多经典,刻版成书,广为传播。白族没有文字,只有语言。他们就用汉字配上本民族的语音,教化自己的后代。我们在诺邓村参观了由农民黄霞昌自办的家庭博物馆,里边展览着他家祖上刻制的诸多经典木板,多年的墨渍浸染,每块版刻都已油黑发亮。无数文化信息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播到僻野山乡,使这里的山民知书达理,民风淳朴世风清正古风盎然。有游客问黄霞昌,你这里的东西卖不卖?这位66岁老农的回答耐人寻味:“我不卖,一件都不卖。我很缺钱,我想整修一下这个旧房子都没有钱,但是我不能卖老祖宗的东西,我要守住它们,留给后代儿孙。我的后代儿孙将来会有钱,他们可以修房子,但是如果我把这些东西卖掉了,他们有钱也买不回来这些宝贝了……” 真理往往存在于朴素的语言中。我从这位农民身上悟到的是一种精神,一种价值导向,一种对文化品格的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历次运动中也曾有过动荡,有过冲击,但是无论外界如何云翻浪卷,这里的百姓却以择善固执的坚守,维护着从先祖那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文化基因和行为准则,那是他们珍视如眼睛如生命的东西。正是他们的坚守,使得这个地处西南边陲的少数民族聚集区,反倒成为一个宝贵的、活生生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基因库。当现代都市人时常困惑于已经“看不见中华文化”的当儿,在这里,你却会感受到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祥和平静和悠然;在这里,你会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的乐趣,远比单纯的观看美景享受美食,更有美感,也更为深刻。 (侯军 广东深圳 作者为深圳市新闻学会副会长,中国报刊副刊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大学兼职教授。著有史论专著《中华文化大观》、艺术论文集《东方既白》、散文集《青鸟赋》、艺术随笔《孤独的大师》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