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之路的研究,我们至今还欠着对于这条道路的一次全程考察,而冯先生已经引领我们走过了一半。 冯其庸先生去世的消息,是在1月22日下午由先生的女儿幽若姐告知的:“玉麒兄,您好!我父亲今天中午12:18在潞河医院平静安详仙世。”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怅惘。 回想起10天前,还刚刚与荣新江、孟宪实二位教授去家里看望过冯先生。他比年前我们去医院里看他时瘦了不少,见到我们来,很激动,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了很多话。说我们遇到了好时光,可以安心做学问,可惜他自己虽然还关注,已经没有能力从事研究了。又说起到明铁盖调查玄奘东归入境事、去罗布泊事,历历在目,甚至还记得第一次到明铁盖达坂前,我缺氧之后的狼狈状态。在更早一些时候,我和孟宪实一起去医院看望他,他也非常高兴,说到当年在西域的事,拉着我的手说:“你看我走了这么多路,现在却不能走路了。”忽然便哽咽起来。 即使是那样,只要冯先生在张湾住着,我便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会回到1995年到2005年的那个阶段,先生的电话打过来:“小朱,你计划一下,今年我们再去一趟新疆!”于是,一个月后,我们驰骋在了龟兹盐水沟的山路上…… 现在,先生离世的消息传来,我知道那个邀约同游的电话,再也无法等到。先生的西域之行,终于停止在了2005年前往罗布泊的第十次新疆考察之后。 为冯先生守灵的晚上,看着烛光中的先生遗像,我每每恍惚起来,觉得他还没有走远,脑子里想起的,都是追随他在新疆的一些琐事:一会儿是在莎车的营房里,教我用牙刷蘸了肥皂刷衬衣的领子;一会儿拿着金庸的《书剑恩仇录》,问我“玉旺昆”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地名;一会儿又是在明铁盖前,他冻僵了的手指在艰难地打开相机后盖更换胶卷;一会儿又是回程的时候,他仰起脖子从贴身的衬衣口袋拿出钱来说:“一起来还是一起走,你还在读书,机票我来买了!” 是的,冯先生每每客气地对别人说我是他在西域的向导;实际上,在那些西域同行的岁月里,是先生的引领和熏陶,使我走上了西域研究的学术之路。 1986年10月4日,我第一次见到了前来新疆讲学的冯其庸先生,聆听了他在新疆师大关于《红楼梦》的讲座。今天翻出31年前的日记,看到我是这样记录了听讲后的感受:“下午冯其庸要来作学术报告,3∶30便与系上的秘书打扫教室。4∶00冯来,讲了三个小时,很有精神,且很认真——来过的几位内地学者,我觉得都对新疆怀有极虔诚和尊敬的感情,作一些报告特别实在,讲心里话。冯先生是江苏人(听口音是无锡人),中国红学的巨擘,考据方面很有成就。晚上8∶30在行政楼四楼仍有座谈。” 作为刚刚开始从事古代文学教学的青年教师,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冯先生的了解,仅限于作为《红楼梦》研究的专家而已。听过他的讲座,我以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因为在那样一个交通并不方便的时代,内地学者带着对新疆的神秘向往,克服重重困难前来者,虽然不少,但也难得再度前来,更何况已经62岁年纪的冯先生呢?然而1987年的8月,冯先生却第二次前来;1991年、1993年,冯先生又第三、第四次前来。 1993年10月5日,他第一次深入南疆考察回来后,专门让陪同前往的胥惠民老师邀我到他在乌鲁木齐下榻的宾馆,与我畅谈南疆的感触,然后一起去博物馆参观。那天我的日记里写到:“冯先生很客气,聊新疆见闻,他觉得西域研究比之《红楼梦》更具有现实、历史意义。”这个振聋发聩的说法,在当时让我大为吃惊,甚至觉得可能是一种对新生事物夸大的称赞。但之后,却发现他不止一次在发言中、文章里表达了这样的见解。正是这样的认识,使他与西域结缘,于是又有了1995、1997、1998、2004、2005年一次比一次深入的考察,一直到第十次!他十次西域之行到达过的地方,超过了很多一生都在新疆的当地人。冯先生成为了西域的“发烧友”、玄奘西域遗迹的追踪者、新时期丝绸之路研究的开创者、大国学理念的倡导者——西域成为了他《红楼梦》研究之后攀登的又一座学术高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