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言驯兽为“扰”。郑玄以声训将“儒”解释为“优”、“柔”,又说“能服人”者为儒,则“儒”的本义就是“扰”,就是驯服的意思。 近世儒教重振,倡言儒学拯救世界者不乏其人,然若询以“儒”之本义,往往茫然不知其解。前人如章太炎、胡适、钱穆、冯友兰等对于此一问题有激烈的争辩,时贤如何新、陈来、阎步克等诸位先生,对于儒家的起源,也有专著论及。在各种说法中,我认为蒋伯潜、陈来等把“儒”和教育者(如古代贵族的教师保、傅)联系在一起,是比较平易近实的意见。 我们不妨先听听孔夫子自道,看看在当时的语境下,“儒”是什么。《论语·雍也》记载孔子训诫子夏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宋儒说:“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或者以“义、利”区别二者,但俞樾很敏锐地指出:“以人品分君子、小人,则君子有儒,小人无儒矣。非古义也。”从孔子的话,我们可以知道“儒”在当时的社会是一种通称,具有某一种技术可以事人的,都可以称作儒。故《说文解字》以“术士”训解“儒”,此犹如现在的社会,除了学校的教师外,只要有一技之长者,均蒙以“师傅”之称。 《礼记·儒行》记载孔子为鲁哀公陈述儒者之行,两人的对话从“儒服”开端。孔子对哀公说“丘不知儒服”,转而大讲“儒行”,如“儒有忠信以为甲冑,礼义以为干橹”、“澡身而浴德”等,最后说“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哀公听了孔子这番开示后,肃然起敬,“没世不敢以儒为戏”。《儒行》所说固为战国时代的儒者为张大师门的重言,但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对“儒”往往有“妄”、“戏”的评价,所以儒家的学者要出面“正名”,区别君子儒与小人儒。这种儒辨,到荀子时因为“儒分为八”,需要重新定位,廓清圣门,所以他在《非十二子》《儒效》中费了很大工夫区别俗儒、雅儒、大儒等层次,把子思、孟子、子张、子夏、子游之流,打入贱儒、沟儒、俗儒的泥淖,树仲尼、仲弓为“大儒”。 看完了《论语》和《礼记》这两则记载,我们还是不知道“儒”的本义是什么,只了解到“儒”在当时可以指言行虚妄狎戏的人。钱穆说:“儒固先孔子而有,而孔子犹未尝自承为儒也。”这是很对的。郑玄解释《礼记》中《儒行》这篇的篇题时说:“儒之言优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郑氏以声训将“儒”解释为“优”、“柔”,又说“能服人”者为儒,已经接触到问题的核心。我们在此把答案和盘托出:“儒”的本义就是“扰”,就是驯服的意思。 上古音“儒”为日母侯部字,“扰”为日母幽部,幽、侯二部旁转可通。古人言驯兽为“扰”,如《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夏代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周礼》夏官有“服不氏”,其职为“掌养猛兽而教扰之”,所以“扰”可以解释为驯、服、顺。教民使服也可称为“扰”,如《周礼·大宰》“以扰万民”。另一个意义相关的字“教”,金文有两种字形,较原始的字从爻、攴,也是取驯教的意思(“爻”即布策为爻,也就是摆小棍,学习算术、筮占),后来“教”字增加一个义符“子”来彰教人的含意,而与驯兽的“扰”作区别。 《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已经明白地说:“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我们看《周礼》讲到地官的最高长官“大司徒”的职能时说:“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扰邦国。”司徒正是管教化的官,两处说法相应。《周礼》还提到大宰有“九两”来协耦万民,其中之一是“儒”,在地方上也有“师儒”,郑玄在这两处解释得很明白,前者是贵族所用的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后者是“乡里教以道艺者”。儒本与教化有关,所以特重《诗经》《尚书》等典籍,往往为人师傅。孔子聚徒讲学,教以六艺,时人以“儒”目之,孔门弟子沿而不改,就有延续这个传统的意味。《史记·儒林列传》说:“自孔子死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更见孔门后学以教人为业,子夏设教西河,为魏文侯师,盖以“君子儒”自任也。傅斯年说儒家的职业是“教书匠”,可谓一语中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