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云之暮,雪后风急天寒,闭门细读刚收到的《瞿秋白研究文丛》第六辑,记下心语十则。 一、青年学者文章,视角求异,视界求宽,学风朴茂,多彩纷呈,有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魏瑞香、梅良勇、白葵阳三人两文,探索瞿秋白早年情怀,不乏新义。白文所论瞿秋白二十岁时,由“博学而致深刻,深刻而致老成,老成而致多思,多思而致矛盾,矛盾而致忧虑,忧虑而致彷徨,彷徨而致反思、反省”,“开启了一生的忧患之旅”,清晰而概括地写出瞿秋白投身革命时的心境。 二、张秋实治学经验谈,很有启示,足为青年学者效仿。 三、瞿勃遗作发表,可为兴华兄逝世周年祭。文中痛批家长制,一针见血,锐可断骨,读来为之一爽。删去的文字,当更精彩。兴华生前刚烈愤激之状,如在眼前。他走得太早了,瞿研界少了一位猛士,可惜! 四、金红短文《勇士·隐士·昼与夜》,文有丽彩,论含深意。精炼简括,洞穿透彻。瞿虹长文《瞿秋白赴俄心路历程研究》,宏观大气,文思气韵有乃父瞿勃遗风,可喜。 五、瞿秋白被遗弃在长征后的绝地,当事人博古已承担责任。至其心地如何,今人见山见水,据实评断,均无不可。其后人为长辈辩白,可以理解。唯听之而已,信则未必。老实说,后人论先人之过,因亲情所系,公允者甚少而偏袒者居多。慎之。 六、《多余的话》已成百年话题,总有说不完的话。康化椿、岳蕴之、阳志文、周二中之文,皆有深度。康文论及《多余的话》具“心灵历史的事实维度”一节,尤契合吾心。 七、铁仙兄大文论及“书生”与“政治家”,在瞿秋白身上孰轻孰重,孰多孰少?似可讨论。余意,瞿秋白半是书生,半是政治家,而骨子里纯然一介书生,做不成“成熟”的政治家。说瞿秋白是“书生政治家”,是称赞而非贬低;说瞿秋白生前死后的遭际,是悲剧而非喜剧,亦尽载史册,不容置疑。 八、瞿秋白是有国际影响的历史人物,“文丛”海外研究栏目介绍捷克、日本学者研究成果,有文有质,别开生面。瞿秋白一生沉浮与苏俄及共产国际关系至密,研究者应当高度关注苏俄历史事件:从十月革命、战时共产主义、农民与水兵暴动、新经济政策、农业集体化到肃反大清洗等;历史人物:从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列汉诺夫、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布哈林到高尔基等;意识形态:民粹主义的“拜民”意识,如何吸引并同化马克思主义,列宁的世界革命和东方战略,阶级斗争与无产阶级专政,不断革命论,等等。社会大变革之后,政治、经济格局可变,人的个性、思想难变。国内学术界对苏俄历史的研究,已从曾经认可、有所怀疑走向批判,把历史深处的隐秘不断揭示出来。瞿秋白研究如果固守当年的思维定势,走不出历史迷津,就难有大的进展。 九、李阜生考证瞿秋白见列宁时间,指出我的失误,我非常感谢。历史学是实证科学,历史学家笔下的人物、事件、时间、地点、情节等等,都应当准确无误,经得住时间的检验,方称信史正传。没有理论,历史照样存在,而没有事实和细节,再高妙的理论也无济于事。何况变幻莫测的理论风云,实在叫人找不到北,只好敬而远之。应当有更多像李阜生这样的纠错文字,出现于学术界。高远的学术胆略,深厚的文化储备,广博的知识积累,周密的细节考证,对一个文化学者来说,缺一不可。 十、沈公达人,十多年来以其德高望重的地位,给予江苏瞿秋白研究工作以周密设计、财力支撑,对学者关怀备至,可亲可敬。作为江苏瞿研界的政治引领者,他始终倡导“严谨治学,独立思考,包容创新,追求真理”,剀切之言,至关重要。倘无包容开放的宽松环境,学术创新和文化繁荣便会成为一句空话,只会导致学术的摹仿化和文化的低俗化。学者如果只会唱赞歌,那充其量是个歌星,而不会成为有独立思想的学问家。沈公鼓励的是探索前行,而不是学舌止步。它必将推动瞿秋白研究向深广空间发展:从历史到文学,研究对象更具广泛性;从实证到综合,研究方法更具多样性;从继承到超越,研究成果更具创造性。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