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日书》等数术类典籍 文汇报:西汉墓葬中常见的《日书》其重要性何在? 李零:日书是古代择日书的通名,不是用来读的,它是一种查阅工具。不仅是汉代,在战国秦汉时期,日书都很流行。其实,后世也继续流行,但不叫日书了。《日书》作为书名最早出现于秦简,目前已经发现战国时期的文本,战国时期流行的日书与秦汉时期流行的比较接近。 这类书从战国秦汉以来到明清,始终是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一个“新发现的老知识”,因为传统一直都有,但是我们看到的文本主要是宋以后的。 《汉书·艺文志》著录了这类书,但都失传了。它的失传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日书是一种实用书,实用书从来都是不断更新的,好比课本教材,只要有新的,旧的就废了。日书是老一套的东西,只是每个时代有自己的特点,明清的跟隋唐、宋元在面貌形式上都有一些差异。 睡虎地秦简奠定了我们对日书最初的了解,以后不断发现一些类似的文本,这些文本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详尽。日书一般都有一个历表,告知人们哪些日子是好日子,哪些是坏日子,哪些日子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通过历表,可以一目了然诸事的宜忌,此外还有分门别类“专题索引”,比如娶亲、盖房等具体事情适宜的日子,事无巨细全部囊括在内,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日书具有一种日用百科的性质。西方也有类似的东西,就是每年出的年鉴(almanac),里面查什么都有。 文汇报:《日书》是数术书的一类,北大汉简中的数术书几乎占全部竹简的近一半,对我们研究数术源流有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 李零:日书主要是从战国秦汉开始的。早期也有择日之术,《左传》里偶尔出现有关好坏日子的句子,但是没有看到相关的文本,形成了一个什么体系也不清楚。这类书的出现是很自然的,因为占卜一直就是在选择各种各样的事情,属于选择术的一种,这个外国也有。 早期最活跃的占卜是龟卜蓍占,直到《左传》的时代,这还是主要的占卜形式。但是到了战国秦汉,天文历法发达了,古人称之为五行类的占卜跃居主流,主要就是占卜“时”,就是选择好日子、避开坏日子。我曾经提过“数术革命”,“数术革命”里最大的转折就是用选择术代替了以前的龟卜筮占,这是数术发展的一个大趋势。 谈到卜筮,北大汉简里有一本涉及筮占的书非常重要,就是《荆决》。关于筮法,大部分人只知道《周易》。《荆决》虽是民间的一个小的占卜,但这个占卜可能会对我们有启发——敦煌里的《周公卜法》是以三为筮,而《荆决》以四为筮,像这样的书可能会提供一些我们研究筮法的重要线索。 北大汉简里还有一篇数术书《堪舆》。汉武帝曾请一批选择术的专家,让他们比试。最终汉武帝认为五行家最好。所以《汉书·艺文志》里这类书的总名就叫“五行”,其中包括所有的日书及选择术等相关内容。堪舆属于日者之术里的七家之一,但长期以来我们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后期的风水先生都以为堪舆术就是看风水,但是这一点很早以前就被很多学者否定,因为看风水在《汉志》里另有名称。北大汉简里的这个材料,可以让我们了解堪舆术的面貌。 对于这些数术书,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标本,它们仅仅是古代相关书籍被我们看到的九牛一毛,所以对这些东西的研究,心里要有一定的框架,就好比收集蝴蝶,不光是收集,更重要的是对材料进行分类。数术方技属于技术类,包含了古人对技术分类的一些概念。如北大汉简中的《节》,就跟古代的时令书有关。现在出土最多的数术书就是选择类的古书,选择类的古书里看到的最多的又是日书,所以很容易生成一个印象——好像那时只有日书。其实并不是。最早被发现的选择书应该是1942年出土的长沙子弹库楚帛书,此书应该算是时令书,日书是在时令书之下的。因为今天大部分人知道的都是包含二十四节气、十二个月的所谓四时令系统,对五行令不太熟悉,所以《节》这类书最重要的意义是,让我们发现了按照九宫系统来分的时令书,对研究时令书有很大的帮助。 文汇报:从《日书》的变化,是否能描摹出古书抄写时代的某些社会概况? 李零:过去我们一直都有这种习惯,比如甲骨文出来了,大家认为它是一个史书,可以反映商代的社会历史,因为马克思史学比较注重涉及实践,所以都要把出土文献跟历史挂钩。可是最初并非这样,罗振玉先生在最初研究甲骨文的时候说,这本来是占卜的材料,就是用来研究古代占卜的。而占卜不直接记录历史,特别是占卜有一个固定程式,许多朝代占卜的问题都一样,比如下雨不下雨,永远都在问,是不是表示历史就没有变化?显然不是。我不同意“日书是社会的镜子”这种说法,照此逻辑,汉代照出来的跟唐代照出来的会是一套东西。而且到后期日用类书是想到什么就装到里面,而且可以随意组合。西方的almanac可能最初就是一张纸,放在车站里兜售,慢慢扩容为一厚本,最后就变成“黄页”了,内容包罗万象,包括影讯、商场活动等内容都在里面。古代的日书也包括日常生活资讯。 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日书会有差别,但它是一种比较程式化的书,会保留一些从古到今一直会问到的问题。我反对把日书吹得神乎其神,也没必要。 朱凤瀚:就拿商代来说,那时青铜器很发达,一些做研究的人恨不得在甲骨文里找到铸造青铜器的东西,但是铸造青铜器并不需要占卜。占卜的事情、视角跟史官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零:日书是一个很粗糙的东西,问的都是老一套,问的大事也不多,对研究历史作用不大,不如说就一个时期研究一些当时的社会风俗、民间情况帮助比较大。自从睡虎地秦简里的《日书》出了以后,很多人就据此写文章,因为日书主要是推算干支,大家就饶有兴味围绕着这些小技术做各种各样的文章,但我总觉得也没有那么太伟大的意义。我认为比较重要的是研究里面反映的社会情况,这当然还是可以去窥探,而不是去复原它那些占卜技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