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质性的“四品取向”,如果以往是以中行、狂者、狷者、乡愿为排序,那么经笔者分疏之后,这个顺序也可以改为:狂者、狷者、中行、乡愿。 20年前,我在《中国现代学术要略》中,曾经提出:“学术思想是人类理性认知的系统化,是民族精神的理性之光。”于今思之,中国文化能够贡献给世界的,我认为是人之为人的、群之为群的、家之为家的、国之为国的一整套精神价值论理。这些价值论理的精神旨归,是使人成为健全的人,使群体成为和谐的群体,使家成为有亲有爱有敬的和睦的家,使国家成为讲信修睦、怀柔远人的礼义文明之邦。 中国文化最主要的价值论理都在“六经”。《乐》这一经没有文本传下来,是为“五经”。但直到清代,学者们习惯上仍然称为“六经”。 “六经”经过孔子删订,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原初文本经典,是古人智慧的最高结晶。所谓学有本末,就中国学问的次第而言,六经就是本;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对中国学问的源流来说,“六经”就是初。上世纪的大儒马一浮,称“六经”为中国文化的最高的特殊的形态。哲学家熊十力也说,“六经”是现代人做人和立国的基本精神依据。这些大判断,时至今日,也没有过时,反而愈见其见解独到。 我近年从“六经”的文本里面,也包括后来成为“十三经”的《论语》《孝经》里面,抽绎出几组价值理念,包括仁爱、诚信、爱敬、忠恕、知耻、和同,共六组价值论理。这些价值论理是中国文化中具有永恒性、普遍性的价值理念,既适用于古代,也适用于今天,不仅适用于中国人,也适用于全世界所有的人,是中国文化贡献给人类的价值。 上述价值论理,我分别写有专论。论敬的《敬义论》,3万字,发表于2016年的《北京大学学报》。《论和同》,2万字,发表在《文史哲》去年第2期。论诚信的《立诚篇》,1万3千字,发表在《中国文化报》。《论知耻》,2万字,将于近期刊出。 其实还有狂狷,也是中国文化的极为重要的价值理念。 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论语·子路》)我认为,在春秋时期,孔子的这一思想,具有革新的甚至革命的意义。本来孔子在人的质性品格的取向上,主张以中道为期许、以中庸为常行、以中立为强矫、以中行为至道。但他的这一思想,在他所生活的春秋时期,并不行于时。相传为孔子的孙子子思所作的《中庸》,频繁引录孔子的原话,一则曰:中庸是很高的思想境界,一般的人很难做到,即使做到,也难于持久(“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二则曰:很多人都认为自己聪明,可是如果选择中庸作为人生的信条,大约连一个月也坚持不了。(“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所以孔子非常失望地承认:“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尽管如此,孔子仍然不愿放弃中庸理念所包含的人生价值和人生理想,认为“依乎中庸”,是君子必须具备的品格,即使“遁世不见知”,也不应后悔。 然则,什么样的人,有可能达至中庸的品格呢?孔子说:“唯圣者能之。”这样一来,无形中提高了能够躬行中庸之道的人群的层级,不仅社会上的普通人,甚至道德修为可圈可点的“君子”,也难以达到此一境界。孔子失望之余的一线期许是,看来只有圣人才能做到“依乎中庸”。问题是,盘查春秋时期各国的实况和“士”阶层的状况,能看到几个可以称得上“圣人”的人呢!连孔子自己不是也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吗?(《论语·述而》)而且,有一次他感慨至深地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同前)这等于说,在孔子的眼里,现实中并没有“圣人”,能够见到“君子”,已经很不错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