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佩文斋书画谱》书名页 《钦定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续编》书名页及“懋勤殿宝”印蜕 众所周知,清宫藏品数量之宏,品位之高,举世无匹。而各类藏品中,尤以书画为其大宗。作为宫藏书画之著录,《佩文斋书画谱》、《秘殿珠林》与《石渠宝笈》之名,如雷贯耳,举世皆知。《佩文斋书画谱》成书于康熙时期,而《秘殿珠林》与《石渠宝笈》则刊步于乾隆初年。后又有乾隆后期之《续编》及嘉庆朝之《三编》相继面世,渐次递补,终成完璧,历时长达七十余年。上述盛事之玉成,既有对此前历代广为搜求、悉心著录所奠基业之继承,又仰康熙、乾隆二帝之筹划,更得力于诸多翰林翘楚之领衔与赞襄。现就所知予以展示,冀就正于同道方家。 一 回溯历史,收藏之富,首推帝王之家。自商周时代起,王公贵族便已具备文明承传之意识,河南安阳殷墟发掘中,各类宝物尤其是青铜器,在在多有。而鼎彝礼器,多铸“子子孙孙永保之”于其上,奇货可居、传之久远之望,溢于言表。西周时,特设“天府”、“玉府”,专司收藏;并设“藏室之史”,负责藏品之归类、整理,并作“簿记”。先哲老子,曾充此任。四方奇珍,必先过眼;天下典籍,皆得寓目。乃至有“不出户,知天下”之自信存焉。 汉代以降,国力大张。宫廷收藏,若高坝蓄水,四方宝物,聚拢于兹。汉廷置“天禄”、“石渠”、“兰台”,以搜求天下骨董奇珍。南朝时,梁武帝收藏规模之大,颇有超乎今人想象力之外者。隋文帝建“妙楷”、“宝迹”二台,乃宫廷书画分类贮藏之滥觞。经唐至宋,皇室收藏异常宏富。太宗淳化三年(992),命刊《淳化阁帖》,乃“丛帖”之祖;徽宗更青出于蓝,颇好风雅,悉心经营,御撰《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录》等,开宫廷收藏分类著录之先河。金元两朝,虽北人入主,然踵前朝余绪,承霁月光风,金章宗、元文宗,皆崇诗尚文,精于雅艺。有明一代,恢复中华。书画却多有被权臣带出宫闱据为己有,复通过抄家流回宫廷之现象,若潮落潮起,聚聚散散,然总体数量仍在增长。再续辉煌者,则必属清代无疑。而康熙、乾隆二朝,更无以伦比、登峰造极。在书画精品收藏、著录过程中,历代文士翘楚参与其间,鼎力襄助,不可或缺。而自唐代设立翰林院后,翰林群体亦横空出世。作为文学侍从,其中不乏书画大家。此辈以才华报国,雅艺立身,于成就诸多丹青盛事,居功至伟,值得一书。 二 清代,中华传统社会已至最后阶段,文化亦步入全面总结以集大成之时期。清廷为胜其任,十分注重对皇家子弟之培养。康熙幼时,乃父顺治即延聘鸿儒,耳提面命。顺治十五年戊戌科(1658)翰林陈廷敬、熊赐履等,皆一时之选。诸翰林奉钦命而教导尚为皇子之玄烨,对其志趣之形成、品行之砥砺、才干之增长、学养之提高,所关甚巨。康熙亲政后,意在高远,偃武修文,气象宏迈,步入辉煌。因其自幼受教于翰林,久受熏陶,耳濡目染,高风大雅,难以企及。且因冲龄即位,属少年天子,精力充沛,视野宽广,好学不倦。故特辟南书房,择翰林之优异者轮班入值,与之切磋琢磨,以为乐事。此番创举,不仅对清代诸帝之资质学养及价值取向影响深刻,乃至对清廷之文化绍述、书籍编纂,亦发挥过至关重要之作用。 南书房,设于康熙十六年(1677年),是清代翰林即皇帝文学侍从入值之所。清代士子视之为清要之地,能入必引以为荣。康熙为便于与翰林研讨学问,切磋书法,吟诗作画,特于乾清宫西南隅专辟房舍以待,名南书房。择词臣才品兼优者入值,称“南书房行走”。入值者以陪伴皇帝赋诗撰文、写字作画为主,亦不时秉承皇帝意旨起草诏令,撰述谕旨。由于非崇班贵檩、皇帝所亲信者不得入,故而渐成机要,权势日崇。一史馆现藏有“南书房行走”张英【康熙六年(1667)丁未科翰林所撰《南书房记注》稿本,对每日活动记述甚详,笔者曾逐页逐字精读,印象深刻。关于南书房之政治功能,相关研究成果甚夥;然其初始品貌与基本职能,仍在学术、书法与雅艺。 难能可贵者,康熙虽拥天子之尊,却尚存几分文人本色,雅士情怀。其书斋名之“佩文”,即可见一斑。佩者,衣之饰物也。古之贵族,多佩以美玉,以比德焉。而佩之以文,则心之神往,以文为尚焉。康熙年间,诸多内府刻本与敕编书籍,多冠以“佩文”或“佩文斋”之名。诸如《佩文韵府》、《佩文斋咏物诗选》、《佩文斋书画谱》等。后者计100卷,于康熙四十四年(1704)正式启动,历时三年完成。分论书、论画、帝王书、帝王画、书家传、画家传、历代无名氏书、康熙皇帝御制书画跋、历代名人书跋、历代名人画跋、书辨证、画辨证、历代鉴藏等。所引古籍达1844种。其中,对书画家传记之引证,均注明出处。使诸多重要资料得以保存。其作为书画大型类书,具有工具书性质,堪称集历代书画著作之大成。 考当时司事者之出身,翰林占绝大多数,且皆书画皆精、名冠当世者。如《佩文斋书画谱》总裁官孙岳颁,乃康熙二十一年(1682)壬戌科二甲七名进士,入翰林,官至礼部侍郎。善书,学董其昌。每有御制碑版,必命其书之。圣祖御书“笔端秉露”四字,以示褒扬。宋骏业,乃顺治十二年乙未科翰林、康熙朝文华殿大学士宋德宜长子,以父荫,授翰林院待诏。以能画,在内廷行走。因其为王原祁八叔王掞(1645-1728)内弟,故而与王原祁过从甚密。其在内廷左右逢源,官运亨通,渐次升至兵部右侍郎。尤值一提者,乃总裁官王原祁。其为清初名士、画坛巨匠王时敏之孙。康熙九年(1670)庚戌科进士,未入翰林。后因书画精绝,由给事中改中允,属特授馆职之翰林官。鉴定古今名画之任,多仰此公。而编纂《书画谱》,可谓大展其用,得心应手焉。 《书画谱》之体例,既沿前朝之旧贯,又多首创之新规。顺序依次为论书、论画、历代帝王书、历代帝王画、书家传、画家传、历代无名氏书、历代无名氏画、御制书画跋、历代帝王书跋、历代帝王画跋、历代名人书跋、历代名人画跋、书辨证、画辨证、历代鉴藏书类、历代鉴藏画类。内容始自五帝而迄止于元明。先列历代帝王,其余则以时代为序。卷帙浩繁,材料丰富,对后世之学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乃中国书画研究者不可或缺之重要工具。 三 至雍正时,清廷对皇子之教育更加规范,其标志则为上书房之设立。上书房位于乾清门内南庑东侧,门北向,共五间。清人福格所撰《听雨丛谈》卷十一,有“上书房”之专条,内容详尽,可予一观。其云:尚书房在乾清宫东南庑北向,皇子读书之所也。皇子年六岁,入学就傅。由上书房总师、傅翰林掌院学士,保荐品学兼至翰林官若干员引见。次日,诏对便殿,察其器识端谨者,钦点某某为某皇子授读师傅。又派一二员副之,谓之上书房行走。得预斯选者,咸具公辅之望。每日,皇子于卯初入学,未正二刻散学。散学后,习步射,在圆明园五日一习马射。寒暑无间,虽婚娶封爵后,读书不辍。……皇子冲龄入学读书,与师傅共席向坐。师傅读一句,皇子照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再读百遍,又与前四日生书共读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谓之熟书。约隔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是非庶士之家所及也。每日功课,入学先学蒙古语二句,挽竹板弓数开,读清文书二刻,自卯正末刻,读汉书,申初二刻,散学。散学后晚食。每日一朝于上前及皇太后、皇后宫。率以为常,惟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共放五日,余日虽除夕,亦不辍也。由此可略窥清廷对皇子教育之重视,以及皇子与师傅间之密切交流与互动。“南书房”与“上书房”之翰林,皆称“行走”,乃因以原官入值,按当今话语,属“借调”性质也。 乾隆为皇子时,即在上书房接受严格系统之训练,学养深厚,志在凌云。其二十五岁即位,荣登大宝,顾盼自雄;日出至阳,活力四射。因此,于任何领域皆不甘居后,定在人先,追求完美,自命“十全”。其皇祖康熙,君临天下凡六十年,武略文韬,超越百代,乾隆引为偶像,亦步亦趋。《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之编,即一例也。 乾隆自入上书房开蒙,即受教于翰林。故对翰林之倚重,较之乃祖康熙有过之而无不及。乾隆八年(1743),高宗命张照【康熙四十八年(1709)己丑科翰林】领衔,其下有编纂官九人,编纂《秘殿珠林》与《石渠宝笈》,,著录清廷内府各宫殿所藏历代书画藏品。其中除章嘉呼图克图(喇嘛教四大活佛之一,拥国师之号)外,其余八人为:梁诗正【雍正八年(1730)庚戌科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励宗万【康熙六十年(1721)辛丑科翰林】张若霭【康熙时南书房翰林张英之子、雍正十一年(1733)癸丑科传胪即二甲头名进士,入翰林】、庄有恭【乾隆四年(1739)己未科状元】、裘曰修【乾隆四年(1739)己未科翰林】、陈邦彦【康熙四十二年(1703)癸未科翰林】、观保【索绰罗氏,正白旗满洲人。乾隆二年(1737)丁巳科翰林】、董邦达【雍正十一年(1733)癸丑科翰林】,均为翰林出身。以此强大阵容,同心戮力,《秘殿珠林》一年乃成。其著录僧道题材作品;而《石渠宝笈》则专录内府藏非宗教题材书画,编纂方法大体同《秘殿珠林》成书于乾隆十年。其后,又编成《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续编,付梓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由王杰【乾隆二十六年(1761)辛巳恩科状元】、董诰【翰林董邦达之子,乾隆二十八年(1763)癸未科传胪,编修】、彭元瑞【乾隆二十二年(1757)丁丑科翰林】、金士松【乾隆二十五年(1760)庚辰科翰林】、阮元【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科翰林】、沈初【乾隆二十八年(1763)癸未科榜眼】、玉保【鄂栋氏,正黄旗满洲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辛丑科翰林】、瑚图礼【完颜氏,正白旗满洲人,乾隆五十二年(1787)辛未科翰林】、吴省兰【乾隆四十三年(1778)戊戌科翰林】、那彦成【章佳氏,正白旗满洲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科翰林】等奉敕编,录初编未收及臣工新进之作品,体例依初编,唯不分等次。嘉庆二十年(1815),再刊《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三编,120册,由英和【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癸丑科翰林】领衔,编纂官有黄钺【乾隆五十五年(1790)庚戌恩科翰林】、姚文田【嘉庆四年(1799)己未科状元】、吴其彦【嘉庆四年(1799)己未科翰林】、张麟【嘉庆四年(1799)己未科翰林】、顾皋【嘉庆六年(1801)辛酉恩科状元】、朱方增【嘉庆六年(1801)辛酉恩科翰林】、吴信中【嘉庆十三年(1808)戊辰科状元】、龙汝言【嘉庆嘉庆十九年(1814)甲戌科状元】、沈维鐈【嘉庆七年(1802)壬戌科翰林】、胡敬【嘉庆十年乙丑科翰林、会元】等奉敕编,收集初、续编后入藏内府的2000余件作品。翌年乃成。 四 明清时期,翰林乃我中华传统社会士大夫群体之最高层次,诸位先贤兼祧从政之为国分忧、学者之著书立说、文人之赋诗填词、雅士之金石书画,因而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再优中择优,赋予重任,乃文化盛举得以顺利完成、质量上乘之人才保障。 就上述诸《书画录》编纂官阵容而论,康熙朝之标准远不及乾隆时对出身要求之严苛。王原祁原非翰林,因受命充编纂之任,而被圣祖于制度之外任为翰林官,属特授馆职;宋骏业仅为翰林院待诏。仅属“准翰林”也。而乾隆、嘉庆两朝,则清一色正途翰林官,状元、一甲翰林亦不乏其人;体现出乾隆力图超越前代,追求卓越完美之雄心。而嘉庆则绍乃父余绪,一仍旧贯,水涨船高是也。 康熙朝之编纂官,司事者皆为汉人;而乾嘉两朝则有玉保、瑚图礼、那彦成等满洲翰林参与其中,一方面体现出君主对本族翰林之信任,另一方面,也可证明满洲翰林之书画造诣已今非昔比,足以与汉族同僚并驾齐驱。 欲将书画之艺推向高端,往往需要数代人之积累。编纂官阵容中,王原祁乃清初画坛巨匠王时敏之孙,其家族兀立画坛,时人难望其项背;至乾隆时,更出现董邦达、董诰父子相继、相得益彰之盛事。 就清廷诸帝著录书画藏品之目的而言,首先当然是为取阅赏玩之便,然而在客观上亦为后世留下了丰赡之资料,完备之体例,宝贵之经验,对研究书画史、推动对法书名画之流传与鉴定,均有重要价值。 余 论 古语云: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之玉成,原因很多。择其要者,罗列如下: 其一,政局之稳定,经济之繁荣,为编撰此大型书画著录奠定了前提条件。其二,清代诸帝均好风雅,喜收藏,对书画艺术之兴趣毕生不渝。其借朝廷之威、倾一国之力,广事搜求,多多益善,除承自前朝者外,复通过官员奉献、出资购买、抄家罚没,使高水准书画自民间向内府集中。乾隆时期的宫廷书画收藏达到了鼎盛,为《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之编纂,奠定了丰厚的物质基础。其三,翰林院制度之不断完善,南书房与上书房之建立,清帝与诸翰林接触频繁,了解深入。君主之识才能力空前提高,而翰林中对书画造诣精深者亦易于被发现而委以此任,从而形成一个高水准的编纂团队。最后,皇帝对此事十分重视,不时过问,事无巨细,赏罚分明,使参与者不愿亦不敢玩忽职守从而保证了《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编纂之成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