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欧阳竟无(1871——1943),名渐,乳名祖保,江西省宜黄县人,人称“宜黄大师”。他在近、现代中西文化冲撞交融的年代,与时俱进,对佛教唯识学有专门的研究和突出的贡献,成为中国近、现代最杰出的佛学大师。 1904年春,欧阳竟无在同窗桂伯华引荐下,师从杨仁山学佛,至1943年病逝于四川江津蜀院,历时40余年。其间他多次回乡,笔者经多方考证,撷其五次回乡历程,以飨读者。 一、竟无的第一次回乡——创办“正志学堂” 朔风千里,赣抚萧瑟。 公元1905年,34岁的欧阳竟无从“金陵刻经处”回到了故乡——宜黄。 1901年至1905年,清政府应时采取了废八股、废科举、设新式学堂和派留学生出国等措施,以培养新政人才。并下诏所有乡试、会试一律废止,凡士子皆学堂出身。这样,延续了1000多年的这盏“科举的油灯”在中国大地上彻底地熄灭了。从此,新式学堂这一新生事物如雨后春笋在全国蓬蓬勃勃发展起来了。 满腔热血的欧阳竟无犹如黑夜中漂泊的一叶小舟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一样,兴奋不已。他创办新学堂的想法,很快得到了母亲汪氏和整个在宜黄的欧阳族人的大力支持。于是他走县府、访民家、会亲友,要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日以继夜地为筹办一所新学堂呼吁奔忙。 兴建学堂首先需要资金。欧阳竟无与“族中贤达集议”。建议以公祠、产业、房屋租金、学租、学款、资助等方法解决办学经费。 经过短短二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和在族人鼎力帮助下,1905年春在南大路“欧阳宗祠”内,办起了宜黄县第一所族办新学堂——“正志学堂”。 欧阳竟无创办的“正志学堂”,一改过去那种死读书、读死书的做法,确立了“制定课程,读休有序,学用兼备,注重实用”的十六字办学方针。在课时制的规定上:40分钟一节课,上午三节课,下午两节课,中间安排休息时间,学生按时到校,不得迟到,破除无时间限制的上课陋习。在课程开设上:设修身、读经、美术、历史、地理、格致、体操等多种多样的科目。破除八股文风和专习《四书》、《五经》的旧办法。在教学方法上:破除死记硬背的“注入式”和“填鸭式”的教学方法,立以讲解为主的启发式的“循循善诱之法。”在管理制度上:破除体罚鞭打、家长作风,立与学生交朋友,以学生为子弟的友好氛围;破除女孩不入学的陈规陋习,立男女均读书的时代新风。在资金来源上:除了以祠产,田产收入补充外,收取学费用作建校基金。竟无这三破三立,使“正志学堂”的学风焕然一新,名气与日俱增。求学者越来越多,慕名求教者应接不暇。一时间,欧阳竟无的大名和他的“正志学堂”很快在邻近各县传开,闻名遐迩。1906年欧阳竟无便被广昌县府下聘为广昌“教谕”,主持广昌县的城乡教育工作。 二、竟无的第二次回乡——九峰山为母守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欧阳竟无在广昌“兴教办学”、大展宏图的时候,忽然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欧阳竟无心急如焚,立马星夜赶回家中。 风尘仆仆的欧阳竟无,一推开门就跪倒在母亲边。血性男儿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让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痛哭流泪…… 凉月写凄清,环砌秋声听倍惨;慈云归缥缈,空庭落月恨何如。 竟无把仅10岁的长子欧阳格拉到床沿。汪氏望着竟无父子,然后便平静地合上了双眼。 母亲就这样去了。这位生长在贵州贵阳城郊沙子哨的女人,在人生的旅途上仅仅熬过了58个春秋。欧阳竟无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个日子——1906年4月16日。 母亲的去世,对欧阳竟无无疑是一次精神上的沉重打击。生离死别,人生苦短,欧阳竟无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孤独和悲哀。杨老居士那沙哑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耳边:“佛门静土,普渡众生,尘埃落地,慈悲为怀,心静也……”此时此刻,欧阳竟无忽然萌生了一种吃斋奉佛的念头。于是,他想起了在梨溪九峰山包荒务农的二姐,便决定带着妻子儿女,一起上离县城50华里远的九峰山寺为母守孝,以寄托自己对母亲的哀思。 九峰山寺建于半山腰,山上竹木参天,曲径通幽,清爽幽静,冬暖夏凉。寺庙青砖碧瓦,肃穆庄严,梵音阵阵。登高望远,莽莽苍苍,飘缈山峦,扑朔迷离,胜似世外桃源。 竟无与弟子在九峰山开课讲学、吃斋念佛、断肉食、绝色欲、杜仕途,归心佛法,以探究竟,寻求解脱。 春去春又来。欧阳竟无在梨溪九峰山寺专心专意为母守孝,已近一年。 这一天,竟无在山上忽然接到杨仁山居士来信,信中请其速来南京,一则杨老居士邀其同游名山大寺,暂释冰怀;二则拟派其东渡日本,收集中国自唐末五代以来散失在日本的佛经典籍,为谋求今后长期学习的资料。 欧阳竟无远在深山寺院,接到杨老居士来信,难免有点受宠若惊。他匆忙告别了姐姐和家室,提起行装下山,启程南京。 三、竟无的第三次回乡——重上九峰山 1907年3月,竟无到达南京,陪同杨老居士出游了一阵之后,遂与堂兄欧阳沂、侄儿欧阳琳一同东渡日本,开始了异国他乡的生活。 在日本,经过一年的辛苦探索寻觅,竟无终于明白了:虽然日本的佛学在发展方面有很多可取之处,但日本佛教宗派创立传播者大多始自于中国。中国佛教最早虽然也是舶来品,但较之日本毕竟源远流长,根基更为坚实,禅窟更多,分布面更广,佛经更为丰富。自己舍近求远,东瀛寻佛,愧我竟无对中国佛教知之甚浅。我应该回到祖国去,寻源疏流,弘扬佛法,才能真正实现自己以治心为方,服务国强的理想。 1908年春,竟无告别桂伯华等人回到祖国。他入“祗洹精舍”读经。一来帮仁山办理经校事务,二来从仁山读唯识。但是“祗洹精舍”办到年底因经费支绌,就停办了。竟无本来帮仁山办学,可以解决食宿,现在经校解散,生活成了问题,于是应聘前往“两广优级师范”做起了经学老师。因为他长年在外奔波,全身风湿疼痛,以至双脚浮肿不能落地,加之一人在外缺乏调理,身体越来越虚弱,所以不能在校任教,再次回到宜黄。 这时经校同学李证刚听说竟无生病了,从临川县赶来看他。时九江桂伯华、临川李证刚与宜黄欧阳竟无被称为“佛学江西三杰”。竟无对李证刚说:“我的姐姐淑珍,孤寡一人在本县梨溪乡九峰山包荒种地。那里有一座九峰山寺,群山环抱,溪谷深邃,清泉长流,风景秀丽,晨钟暮鼓,是诵经传法的好地方,我们一同去那里”。于是竟无和李证刚重上九峰山。当时宜黄弟子听说竟无先生在九峰山寺讲学,一下子各地信徒汇集在九峰山寺,甚至还有外省的学者,其中就有宜黄县兰水乡的黄子山、县城的邱希运。想不到刚过9个月,因为九峰山寺山高林密,空气湿度相对较大,加上营养缺乏,竟无病未好转,且有日渐加重之势。1910年秋天,竟无风湿疼痛引起全身不适,发烧、发冷,双脚不能行走,生命垂危,甚得其姐淑珍和山下颜如忠、颜如舜兄弟的日夜照料,方化险为夷,痊愈下山。颜氏兄弟祖辈种田,与竟无素昧生平,但是青山绿水铸就了兄弟俩纯朴的一片爱心。他们助人为乐、乐善好施,只要是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带着虔诚的心情为竟无送去,唯恐照顾不周。竟无对颜氏兄弟十余年殷勤照料其姐一家,深感歉意,特别这次病危转安,更是令人感动,于是他展纸挥笔,写了一副对联送给颜氏兄弟,以表心意: 井臼佐耕耘丰殷百世子孙基业, 严阿倚村落 驰驱十年恭敬周旋。 颜氏兄弟捧着先生的对联下山,装灯燃爆,象做喜事一样,恭恭敬敬地将对联裱在厅堂两侧,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竟无在病中回顾了自己从学“经训书院”以来,奔走凄惶,颠沛流离,国运不济,迭遭家难,自己已是心身憔悴。一日竟无精神尚好,他支起身子,背靠床板拿过笔墨写下一首诗道: 骨软神昏懒莫支,频年学道有何知。 达观不荷刘伶锸,延命返需周术芝。 梦鹿分明称幻妄,狂猿无奈总宾士。 蓦天蓦地燎原火,刚灭东方又着西。 诗中缠绵凄婉地对自己常年漂泊在外、穷困潦倒的生活,表示了无可奈何的感叹。他感到这次大病几乎断送了自己的一切,“梦鹿分明称幻妄”,“延命返需周术芝”,表露了竟无深信佛法方能安身立命的思想。同时这一次大病促使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再彷徨奔走,不再计较世俗凡念,为了佛法,甘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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