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仙人 汉刘熙《释名·释长幼第十》:“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神仙传》:“仙人者,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乘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游浮青云。”南北朝时期,仙人形象被广泛装饰于生前的乘舆服饰和死后的墓葬装饰中。 图五:4.余杭小横山M107的“仙”字画像砖及侧面纹饰 小横山南朝画像砖墓中的仙人形象发现于M109、M18、M93和M23中,仙人骑乘龙虎或凤凰,均为模印于一块长方砖宽面上的独幅画像,属线雕。其中M107发现数块正面刻有“仙”字、侧面模印服饰图案或人像的画像砖(图五:4),应为“仙人”或“飞仙”画像砖的一部分。 (一)仙人骑龙虎 M109墓室东西两壁中部对称镶嵌两块仙人乘龙、骑虎画像砖。画像在长方形砖正面,龙、虎前均有一玉女(羽人)持仙草引导,玉女飘飞回首,手执仙草伸向后面的龙虎,龙虎昂首向着仙草飞行,龙虎背上各坐一女性人物,人物身后飘扬一羽扇;东壁一人头戴高大的山形发冠,座下为一虎(图六:1);西壁一人绾髻于头顶,座下为一龙(图六:2)。龙、虎身躯瘦长,张口按爪,长尾上翘,圆睁的双眼紧盯着前面玉女手执的芝草,形象生动。 图六:1.余杭小横山M109东壁仙人骑虎画像 图六:2.余杭小横山M109西壁仙人骑龙画像 M93和M23也于乱砖中各发现一块同M109相同的仙人骑虎或骑龙画像砖,均残破,仅存后半部。M93的为仙人骑虎画像砖,M23为仙人骑龙画像砖。令人费解的是,M109的仙人骑龙画像嵌于墓室西壁,仙人骑虎画像嵌于东壁,这同传统的东青龙、西白虎的布局截然相反,不知是建造者的失误还是有意为之。无独有偶,云南昭通后海子东晋霍承嗣墓墓室右壁上层壁画中绘有一幅玉女戏龙图,龙的上方题记“右青龙”,龙前站立一发髻宽长的女子,一手持一束草前伸向龙,一手执一细杆挽于身后,旁边题记“玉女以草授龙”。东壁上层绘有一长70厘米的白虎,作奔驰状,虎上榜题“左帛虎”。这种青龙白虎方位颠倒的反常做法是否同墓主的非正常死亡而采取的压胜习俗有关?由于M109被盗扰严重,未发现玄武和朱雀画像砖,所以不清楚其画像是否按照四神的结构布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墓壁拼镶大幅龙虎图的小横山M1是按照四神属性和方位布局的。 图六:3.尔朱袭墓志仙人骑虎图像 图六:4.尔朱袭墓志仙人骑龙图像 小横山M93和M109仙人骑龙虎画像同丹阳南朝大墓中的羽人戏龙、虎图较为相似,也可称之为羽人戏龙、虎图,只不过龙虎的背上多了位仙人罢了。河南邓县南朝画像砖墓中也发现有一块仙人骑虎图砖,虎的前面没有引导的羽人,仙人为一年轻女性,发髻高耸,衣带飘扬,一手持一束莲花,一手紧握驭虎的缰绳。北朝墓葬壁画、画像石棺中有不少仙人骑乘四神或龙虎的图像,装饰于墓室四壁、棺的四面或墓道两侧,甚至有的墓志盖上也雕刻有仙人骑乘的四神。如北齐东安王娄叡墓、北齐崔芬墓、太原南郊北齐墓、东魏茹茹公主墓、河北磁县东魏元祜墓等均发现龙虎或四神壁画。洛阳出土的北魏尔朱袭墓志盖四周雕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四神背上各有一仙人骑乘,其中骑在白虎上的为一年轻女子,骑在青龙上的为一中年男子(图六:3、4)。 图六:5.余杭小横山M93仙人骑龙画像砖羽扇 图六:6.《洛神赋图》中的羽扇 图六:7.洛阳画像石棺右侧羽扇图 小横山仙人骑龙虎画像中,仙人身后飘扬的羽扇上面较方,下面较圆,扇面内包套两层圆形图案,顶端羽毛齿列(图六:5)。此种羽扇在传晋顾恺之《洛神赋图》中可以看到。《洛神赋图》中的仙女和男、女主人均手持圆形羽扇,扇面呈黑褐色,中心装饰一圆形图案,顶端两侧分别竖起一组红褐色羽毛,似双耳耸立(图六:6),可称为岐头式扇。这种类型的羽扇在南北朝墓中时有发现。邓县南朝画像砖墓王子乔和浮丘公画像砖中,浮丘公手中所执的羽扇就是这种,扇子上端两簇耳状的羽毛更加高耸。洛阳北魏画像石棺两帮的仙人骑龙虎图像中,其中的仙人和仙女均手执一把羽(团)扇,扇子呈方圆形,扇面装饰分两层,内层饰一朵莲花或圆圈纹,外层为缠枝忍冬。扇子上端装饰羽毛,下面有衬托同细柄相连(图六:7)。 山西忻州九原岗北朝墓墓道两壁自上而下绘有四层壁画,第一层主体绘仙人、畏兽、神鸟等形象,其中一位向前奔跑、扭头回顾的仙人即手持一把岐头式羽扇。曾布川宽先生认为这种羽扇是麈尾扇。小横山M104和M10还发现有与麈尾有关的画像砖块,上刻“杷麈尾建第四”、“杷麈尾建三”、“杷敢”等,说明当时有的墓葬画像中有麈尾的图像,从一个侧面也证明了小横山仙人骑龙虎图中的羽扇可能就是麈尾扇。 (二)仙人骑凤凰 小横山M18墓壁中发现一块仙人乘凤凰画像砖(图七:1)。画像模印于一块长方形砖正面,左右各一组画像,左边一男子骑乘一凤,凤细颈弯曲,展翅飞翔,长尾作S形上翘,尾翼有三片斑点,凤下踏一朵流云。右边一组为一男子骑乘一凰,男子手持一束莲花,花枝随风向后飘扬。凰为鹤头,孔雀尾,张口鸣叫,双翼展开飞翔,尾部往斜上翘起,花纹斑斓,凰下踏一朵流云。凤、凰相背向外飞行。M18仙人乘凤凰画像中的凤同邓县南朝画像砖墓中的凤凰画像十分相似,尤其是凤颈部弯曲度、尾部形状,甚至尾部的几块斑点的形状都一样;在凤的前面有一个较小的鸟展翅回首,其头、颈及尾部形状同小横山M18仙人乘凤凰画像中的凰的形状较为相似。 图七:1.余杭小横山M18仙人骑凤凰画像 邓县凤凰画像砖后部模印有“凤皇”二字,明确表明了其名称。常州戚家村南朝晚期画像砖墓中也发现有凤和凰的画像以及仙人骑鹿画像,已经属于高浮雕了。《洛神赋图》中也发现有骑凤的仙女。《宋书·符瑞志》:“凤凰者,仁鸟也。不刳胎剖卵则至,或翔或集。雄曰凤,雌曰凰。”《毛诗正义》:“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许慎《说文》曰:“凤,神鸟也。”《初学记》:“凤像:麟前鹿后,蛇颈而鱼尾,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国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丹宫,见则天下大安宁。字从鸟凡声也。凤翔则群鸟从以万数也。” 三 飞仙和仙人的组合 将仙人同飞仙巧妙组合的范例是北朝的画像石棺。洛阳市北邙山上窑村北魏画像石棺由盖板、底板、左右侧板、前后挡板共六块石板组成,长2.33、高0.86、前宽0.9、后宽0.8米,前档中央下方朱绘门扉,左右各有一拄剑着两当铠的武士。上部中央为莲花座宝珠,左右各有一只相向飞舞的朱雀。两侧面分别雕刻大幅的仙人骑龙虎图像,左侧为仙人乘龙画像,龙背上为一戴冠有须的男子,左手驾一鸟,右手执羽扇;前面有两个持羽扇的引导仙人,后面有六个乘龙的鼓吹伎乐,其中二人吹笛,三人吹排箫,一人执桴击鼓。右侧为仙人骑虎画像,虎背上为一头戴花冠的女子,左手执羽扇,右手握如意,虎前有两位戴花冠的仙人引导,后面有五个乘鸟的仙女随从。东北的高句丽石室壁画墓也流行仙人和飞仙的组合,其形象多为男性。 图七:2.吉林五盔坟4号墓第二重顶石北面壁画 图七:3.吉林五盔坟4号墓东面仙人壁画 吉林集安五盔坟(北朝末年)四号墓墓顶第二重顶石上绘伎乐飞仙和日月星宿,北面绘伎乐飞仙三,右侧一人头戴莲花冠,双手正在弹拨一置于膝上的琴,中间一人拍击悬挂于脖子上的细腰鼓,左侧一人一手持卷轴,一手托盘(图七:2)。东面绘日轮和乘龙驾凤的飞仙,日轮位于正中,左侧一人人乘龙回首,一手持排箫吹奏,一手持红色飘动的信幡;右侧一人骑坐于凤背上,正在凝神吹奏一长笛(图七:3)。西面绘月轮和乘龙驾凤的飞仙,中间为一内有蟾蜍的月亮,左侧一人乘龙吹奏一弯曲的胡角,右侧一人驾鹤飞行。南面绘南斗六星和吹竽捧物的飞仙,中间为南斗六星,左侧一人骑乘一孔雀,双手捧一圆盘深腹的器物;右侧一人双膝跪坐,似在吹竽。五号墓藻井第二重顶石每面绘两个乘龙伎乐飞仙,飞仙所持乐器有横笛、箫、角等;西南第二重抹角石上所绘的两个乘龙飞仙分别拍击腰鼓和弹琴;西北第一重抹角石上绘有两个飞仙,前面一人乘龙戴冕,一手执一后缀绿色羽毛的羽扇(麈尾),后面一人骑一麒麟,左手持一菡萏,右手执一细杆,上缀迎风飘扬的绿色信幡,幡前端有红色和褐色的飘带。 上述图像中,仙人骑乘神兽仙禽,飞仙或前行引导,或随后侍从。可见,飞仙和仙人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和层次,即使骑乘的仙人,也有主次尊卑之别,这应同魏晋以来门阀世族严分贵贱等级有关。东晋葛洪《抱朴子》中将仙人分为上、中、下三等。《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道教经书中一般把仙人分为九品。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其次牝谷幽林,隐景潜化;其次解形托象,蛇蜕蝉飞。”《云笈七签》卷一一四:“世之升天之仙,凡有九品:第一上仙号九天真王,第二次仙号三天真皇,第三号太上真人,第四号飞天真人,第五号灵仙,第六号真人,第七号灵人,第八号飞仙,第九号仙人。凡此品次,不可差越。”《道教义枢》卷一《位业义》:“小乘仙有九品,一者上仙,二者高仙,三者大仙,四者神仙,五者玄仙,六者真仙,七者天仙,八者灵仙,九者至仙。”又云:“其九宫位者,下三宫地仙,小乘三品;中三宫中乘,天仙三品;上三宫大乘,飞仙三品。乘各三品,利钝平等,人故成九宫。金箓简文云:地仙、天仙、飞仙是也。地仙游诸名山,天仙、飞仙升出三界之表。”道教中的“飞仙”往往指一种飞升成仙的过程,道教徒奉太上老君为至尊天神,老君“著光明之衣,照虚空之中,如含日月之光也。或在云华之上,身如金色,面放五明,自然化出,神王、力士,青龙、白兽,麒麟、师子,列于前后。或坐千叶莲花,光明如日,头建七曜冠,衣晨精服,披九色离罗帔,项负圆光。或乘八景玉舆,驾五色神龙,建流霄皇天丹节,阴九光鹤盖,神丁执麾,从九万飞仙,师子启涂,凤凰翼轩。或乘玉衡之车,金刚之轮,骖驾九龙,三素飞云,宝盖洞耀,流焕太无,烧香散华,浮空而来,伎乐骇虚,难可称焉。或坐宝堂大殿,光明七宝之帐,朱华罗网,垂覆其上,仙真列侍,神丁卫轩,幡幢旌节,骑乘满空。或金容玉姿,黄裳绣帔,凭几振拂,为物祛尘。或玄冠素服,白马朱鬃,仙童夹侍,神光洞玄。”这样的景象我们可以通过传世的一些图画如《洛神赋》图或魏晋南北朝墓葬壁画和画像领略到其中的一些片段,尤其是南北朝时期,仙人、飞仙、神兽、仙禽的种类、组合和规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由此可见,仙人明显要高于飞仙一个层次,他们或乘龙、虎,或骑凤凰,或驾麒麟,神态自若,悠游自在,而飞仙或在其前导引,或在其后随从,或持器演奏,主从关系一目了然。佛教认为佛或世尊即是仙人,其周围,飞仙伎乐来往侍奉。《出曜经》卷第十:“所谓仙人者。诸佛世尊是也。”《佛说灌顶冢墓因缘四方神咒经》卷第六:“震旦国中人民葬法庄严之具,金银珍宝刻镂车乘,飞天仙人以为庄严,众伎鼓乐铃钟之音。”佛教中的仙人一般指婆罗门教、耆那教等外道的修行者,隐遁深山、修行持戒,具有某种神通、在虚空飞行等特点,但不求长生不死,这一点同道家所说的仙人有根本的差异。南朝和北朝,飞仙不约而同地被装饰于墓葬中,可见这种题材基本是同时流行于南北,而在北方,飞仙更多地装饰于佛教石窟和造像中,一般称之为飞天,她们通常被安排于龛窟上端两侧的位置,或手捧果盘、鲜花、熏炉等供养,或持各类乐器演奏。尤其是手持乐器演奏的伎乐飞仙十分流行,极具特色。贺世哲认为飞天受中国传统飞仙图像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已经仙人化,有的二者难以区别,往往混用。 图八 青州北魏正光六年造像中的伎乐飞天 《大般涅槃经》卷十一:“诸天伎乐,筝、笛、笙、瑟,箜篌、鼓吹,供养于佛。”《佛本行集经》卷第二:“彼阎浮城常有种种微妙音乐,所谓钟、铃、蠡鼓、琴、瑟、箜篌、筚篥、笳、箫、琵琶、筝、笛,诸如是等种种音声。”《洛阳伽蓝记》记载石桥南道的景兴尼寺有金像辇,“去地三尺,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飞天伎乐,望之云表”。 图九:1.巩县石窟寺第三窟右侧飞天 图九:2.巩县石窟寺第三窟左侧飞天 山东青州北魏正光六年石雕造像背光外圈浮雕十一位伎乐飞天,顶部正中一个双手捧一熏炉,往下两侧十个两两相对,所持乐器有细腰鼓、琵琶、排箫、洞箫等(图八)。河南巩县北魏石窟寺第三窟龛左右各有一飞天,左侧的一手持一莲叶,一手托举一仙果;右侧的一手执一长茎莲花,一手持物不详(图九:1、2)。 图一〇:1.莫高窟285窟南壁上层伎乐飞天 图一〇:2.莫高窟285窟南壁上层伎乐飞天 敦煌莫高窟西魏285窟窟顶四披上绘有众多飞仙,她们或同瑞禽畏兽一起飞翔于云气中,或以莲花和宝珠为中心相向飞行,容貌华美,姿态婀娜。285窟南壁和西壁上端的垂障下各绘一组伎乐飞仙,她们均朝一个方向飞行,中间以莲花间隔,每组六人,所持乐器有琵琶、箜篌、长笛等(图一〇:1、2)。 四 结语 仙人骑龙虎或羽人戏龙虎这些都是我国自战国以来的传统题材,发展到汉代达到一个高峰。两汉时期墓室壁画中的升仙思想,主要通过骑神兽飞升和羽人画像来表达,仙人或乘龙驾凤,或骑羊御鹿,或羽翼飞翔,表现形式多样,题材种类丰富,但其往往是作为仙界场景的一个要素或主纹的辅助出现的。魏晋时期,随着玄学思想的流行和门阀世族对养生求仙的身体力行,神仙思想表现出新的特点,仙人形象或为隐逸高士,或为神祇后妃,他们往往是场景中主要的表现对象。尤其是南北朝时期,仙人神兽的组合已经成为墓室绘画的主要题材。这种仙人与神兽共同嬉戏的表现形式是南朝的特点,从中可以看出南朝贵族的优裕自在,采取汉化政策的北魏的画像石棺之图像应是在南朝的影响下产生的。而在同期或稍后的北方,仙人骑龙虎、仙人驾驭四神兽的做法更加流行,其流风蔓延至隋唐乃至明清建筑装饰。飞仙作为神仙的前导或随从,从魏晋时期开始流行,主要以年轻貌美的女性形象出现。到南北朝时,受佛教、道教的双重影响,其形象已十分成熟,形成了飘逸秀美的时代风格。佛教中的飞天就是采用我国流行的飞仙形象,装饰在造像或窟龛上端的天宫位置,是佛教中国化的重要表现之一。 (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6年第9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