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考古 看不见的故事 备受业内和社会各界关注的200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经过长达半年的准备,终于在苏州揭晓。其实不论最终是否入选十大,都丝毫不能掩盖这些重要发现各自的精彩,不能抹杀前线发掘者们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在被我们关注的学术价值光华的背后,还有那些支撑起这些珍贵遗存被揭开的力量存在着…… 其实,每一项考古成果都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每一次的考古发掘也绝不仅仅是纯学术的探索。在每一个遗址的背后,每一项工作的背后,都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或感动、或苦涩,甚至还有遗憾和无奈。今天,我们尝试将关注的视角转移到考古发现的背后,去感受那些发现背后的故事,感悟考古工作的辛苦、辛酸、欣慰…… “我们赤峰人宁可坐着驴车去朝阳也不能破坏遗址” 内蒙古赤峰二道井子遗址 在距离赤峰市约12公里,一个当地人称为“大灰包”的地方,赤峰—朝阳的高速公路深入了地下,由此为世人保留下来一处沉睡3000多年的青铜时代古城,这就是二道井子夏家店下层聚落遗址。 其实,早在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时,对这一遗址的地理位置及文化内涵就有清楚的了解和记载。赤峰—朝阳高速公路立项过程中,内蒙古考古所曾向施工单位提出绕行二道井子遗址的建议,但地方交通局考虑到这将增加巨额投资和重新论证、报批改线方案的诸多不利与不便,遂坚持原有穿越遗址的施工方案,并要求加快考古发掘工作进度,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考古发掘任务,以确保公路基本建设顺利开展。 2009年4月,在开始建设区域内的考古发掘中,领队曹建恩在同赤峰市市政府及交通局等相关单位、领导协商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为了加快发掘进度,一些清理出来的房址不得不由发掘者亲手推倒,以便尽快进行下面地层的发掘。很多实习的学生流下了眼泪。随着发掘的进行,遗址极佳的保存程度和重要的学术地位日益凸现。曹建恩意识到必须将遗址的发掘工作由加快发掘进度转变为全面、完整揭露各个遗迹单位,使整个发掘工作转入以保护为主、展示为辅的发掘进程当中。同时,全面开放考古工地的发掘现场,使广大赤峰市民和新闻媒体了解此次考古发掘的收获。 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深入和时间的推移,遗址的重要发现吸引了众多业内学者,他们在用“震惊”“震撼”等词句来形容这一壮观的遗址现场的同时,也对遗址即将被公路建设所推毁表示悲伤与遗憾;遗址的重要发现也引来了中央电视台等多家新闻媒体的关注;遗址的重要发现也引起了国家文物局和赤峰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在北京,童明康副局长建议立即将遗址保护付诸行动,即公路建设全面停工。在赤峰,王中和市长在现场考察遗址后,当即表示“全面停止高速公路建设,确保文物安全,这样好的遗址如果被我们破坏了,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我们赤峰人宁可坐着驴车去朝阳也不能破坏遗址。” 2009年9月19日,国家文物局及专家组就二道井子遗址保护问题与赤峰市市政府、公路局等相关部分达成共识,高速公路在此段采取地下隧道式穿过,二道井子遗址将永久保留。 正是由于受到全社会的关注,南水北调工程将为它绕行 山东高青陈庄遗址 山东高青陈庄遗址位于原南水北调东线渠线占压范围内。迄今为止已发现了西周时期的城址、祭坛、高等级贵族墓、车马坑、马坑、刻辞卜甲以及带有“齐公”铭文的铜器等等。可谓西周考古的重大发现。 长期以来,文献记载齐国始封地和早期都城的位置一直找不到。为此,山东省设立了一个课题项目,围绕鲁北寻找齐国早期都城。2002年曾在高青的邻县博兴县发掘了寨卞遗址。但经过大规模勘探和试掘,基本排除其是西周齐国薄姑城的可能。令考古人没想到的是,在相距博兴20余公里的高青,却发现了陈庄这么重要的西周城址。 由于陈庄遗址几乎是在高青县境内进行的首次正式考古发掘,遗址的发掘前期工作遇到了不少困难。直到2009年初陈庄遗址发现了西周时期的城圈,之后又陆续发现了贵族墓葬、夯土台基(祭坛)以及“甲”字型墓葬和车马坑,并出土了带“齐公”铭文的铜器。这些发现几乎引燃了全国学术界的兴奋点,同时也受到国家文物局、考古专家们、乃至地方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注。围绕陈庄遗址多次召开论证会、专家座谈会,讨论考古发掘及保护工作方案。其中仅罕见的夯土台基就保留了7个月,直到经过解剖以及多次专家论证其确为西周祭坛。在专家建议下,山东省文物局直接把该遗址列入保护单位并申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意识到遗址的重要性,文物界老专家们异口同声地提出,下一步对遗址进行整体保护,要求南水北调渠线绕行。淄博市和高青县政府也强烈要求遗址就地保护。但南水北调工程作为国家的大型基本建设工程,涉及很多部门。经过各界呼吁,山东省有关领导作出明确指示,要求要把发掘工作组织好,确保文物安全。文物部门和工程建设部门反复沟通协商;召开专家座谈会的时候,也邀请了各级水利部门、南水北调局以及当地的政府部门参加。终于,在2010年年初,为保护高青陈庄遗址,南水北调东线在遗址附近调整渠线位置,为遗址绕行。期间山东省政府专门召开了省长办公会协调陈庄遗址的文物运输和保护工作,并形成省长办公会纪要作为文件下发。专门为一个考古发掘项目召开省长办公会并形成纪要文件的,这在山东是第一次。 遗址发掘受到如此重视,考古队的发掘工作也面对更大的压力,因此更加慎重。两座“甲”字形墓清理完毕,开始下大雪,工地气温达到零下十七八 度。而且遗址所在地的地下水位特别高,墓葬边发掘边抽水,简直称得上在搞“水下考古”。直到春节前,考虑到无法在野外继续清理,将车马坑整体搬迁到济南进行室内发掘。起取车马坑时的套箱每个重近30吨,最后启用了一台起运能力300吨的大吊车,选择唯一不下雪的一天起取。最后5辆大平板车,用一昼夜的时间把车马坑安全运到了济南。文物离开高青的时候,为保证安全,地方政府还派50余位公安干警用警车护送至高速公路。 目前后续的清理工作还在山东省博物馆内进行。有望开辟一个专门的展厅在山东省博物馆新馆展出。而各级政府、文物管理部门、老专家以及高青当地百姓仍在随时关注文物保护进展。 现代高速公路为古代高速公路让道 陕西富县秦直道遗址 秦始皇在吞并六国、统一华夏之后,为了实现北巡九原的理想,命大将军蒙恬监修了一条重要军事要道——秦直道。此道南起京都咸阳军事要地,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全长700多公里,路面最宽处达60米,被称为古代高速公路。 而当现代高速公路遭遇古代高速公路时,谁让谁的斗争和坚持一波三折。 2009年3月,青岛至兰州的高速公路建设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与此同时,公路沿线的考古发掘工作也在开展。由于前期负责文物调查勘探的公司未探出重要遗迹,因此当秦直道遗迹被发现时,两边的高速公路建设已经推进到遗迹边缘,推土机也上路了。情况紧急,此时多次被评为陕西省文物部门先进工作者的富县文物旅游局局长陈兰赶到发掘现场,挡在推土机前阻拦,施工方的态度十分恶劣,声称“压死一个人,大不了赔20万元”,冲突激烈。 当地文物部门紧急向陕西省文物局反映。3月3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考古队赶赴现场。3月的陕北,气候相当寒冷,地表尚有30厘米的冻土,考古发掘工作艰难地进行着。两边的工程依然步步紧逼。 当考古发掘揭示出秦直道保存最好的一段的重要遗迹时,建设方的态度仍未改变。为了保护这处古代交通史的珍贵遗存,延安市政府、富县政府以及考古队多次与建设方交涉,业内专家也多方反映,中央、省市媒体的介入形成了强大的社会压力,也惊动了交通部、省交通厅的领导到工地现场考察。陕西省建设厅的总工程师,一位老知识分子,带领各司处相关人员到工地,现场拍板说:“咱们是搞工程的,但不能让后人说搞建设的没文化。”确定青兰高速公路改线绕过秦直道遗址,目前此方案已开始实施,因公路两头已逼近遗址,原修好的4~5公里高速作废,绕了一个大弯,增加投入1亿元。 秦直道宏大的工程体现出秦王朝高效率的行政机能。发掘领队张在明面对发掘揭示出来的壮观场景大吃一惊,感慨如此的规模和定制只有秦始皇能做到。作为秦政纪念的这条不同寻常的古道,2000余年以来上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有的轰轰烈烈,有的凄楚哀婉,有的惊心动魄,有的耐人寻味……如今,又上演了一场现代高速公路为古代高速让路的佳话。 我们不发掘帝陵,但要把帝陵搞清楚 陕西西汉帝陵调查 历时近5年的西汉帝陵考古调查,几乎是中国目前为止规模最大的考古调查项目。每个帝陵钻探面积至少3~4平方公里,规模大的钻探面积超过10平方公里。截至目前,对汉武帝茂陵、平帝康陵、元帝渭陵及“周王陵”的陵园布局都已调查清楚;惠帝安陵、哀帝义陵的调查与勘探也已进入尾声。这些帝陵分别属于西汉早、中、晚期,是考古队预先选择的结果。因此,虽然调查还没结束,已基本可总结出西汉帝陵整体的形制演变规律。 西汉帝陵考古调查工作是在2006年国家启动“十一五期间100项重要大遗址”保护工作的大背景下展开的,也是较早启动的大遗址考古项目之一。目前的调查成果,已经为西汉帝陵乃至中国古代帝王陵墓制度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新建立的茂陵、周王陵、康陵、渭陵、安陵、义陵6个GIS系统及协助相关部门编制的西汉帝陵保护规划,也为大遗址保护利用提供了详细资料,收到了研究、保护、利用的多重效果。 在此次大规模调查工作启动之前,考古领队焦南峰从1994年开始,率队在西汉阳陵陆续开展了12年的考古发掘、调查和研究工作。通过汉阳陵总结出西汉帝陵特别是早中期帝陵的部分形制特点。此次调查,考古队在汉阳陵的研究成果及经验教训被运用到其他帝陵,并证明基本是有效的。焦南峰认为,最重要的恰恰正是前面十几年的工作。为了避免漫无目的的钻探浪费人力物力财力,他们选择钻探范围前,结合汉阳陵的资料,先分析钻探对象可能存在的规律,然后通过常规钻探去验证,尽量做最有效的钻探。根据汉阳陵的规律,茂陵才用了一年半即告结束。 由于工作周期较长,此次西汉帝陵调查应用了现在考古学通行的各种方法,如全站仪、GPS测绘、航空考古、物探方法等等,操作上则按照新的田野操作规程,比之前的汉阳陵工作更为系统。航空考古不仅采用现在的航片,同时还使用20世纪50年代的老航片加以对照。因为发现一些陵墓在现在地面上没有,但老地图上可以看到,对比之下能发现新线索。再根据这些线索去现场钻探,很容易就有所发现。而最难解决问题的还是常规的考古钻探。 由于考古队采取了“全方位调查、大面积普探、重点地区详探、关键部位试掘、高精度测绘及资料数据化”的工作思路,尽可能少发掘或不发掘;或者在钻探解决不清的位置,通过小面积发掘验证钻探存疑之处。到目前为止,通过调查勘探,对西汉帝陵的文化内涵已经取得了比较清晰的了解,基于这种了解,西汉帝陵得以完整地保护。这正契合了国家对大遗址保护工作的思路。正如发掘领队焦南峰所说:对帝陵我们不发掘,但我们要把帝陵搞清楚。 抗蒙山城从“地面文物”变身大遗址 重庆合川钓鱼城遗址 据文献记载,南宋淳祐二年(1242年),时任兵部侍郎兼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的于玠入川主持四川战事,先后建成以重庆为中心,以堡寨控扼江河、要隘的山城防御体系。钓鱼城是这条锁链上最牢固的一环,固守中原36年,更成为一代雄主蒙哥汗陨落之地,导致第二次宋蒙战争的结束。2001年以来,从主持奉节白帝城宋代山城开始,以袁东山为首的重庆市文物考古所考古队开始关注包括钓鱼城在内的南宋抗蒙山城遗址。 2004年,因嘉陵江梯级开发规划的草街航电枢纽工程,重庆市文物考古所对工程影响区域实施了文物调查,发现了钓鱼山脚下存在有南宋钓鱼城的南水军码头及南“一”字城墙,局部将被水库淹没。设计单位两次提交的文物保护方案都是把钓鱼城作为地面古建筑,以文物原址后重建作为其整体思路,因此均未能通过专家评审。于是重庆市文物考古所受委托对遗址的布局、结构及文化内涵进行进一步确认。小面积发掘的结果表明,南水军码头可能经历过几次大规模修筑,真正震撼的抗蒙山城遗存其实在地下。此时距草街航电枢纽工程预计下闸蓄水时间2010年2月仅余1年4个月。 2008年10月~2009年11月,对钓鱼城南水军码头及“一”字城墙的抢救性考古发掘结束,发现了炮台、上山石板道路、水师码头、经历过3次修筑的城墙等多处重要遗迹。这些发现印证了文献中关于钓鱼城数次大规模筑城的史实。 发现钓鱼城遗址如此重要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存遗址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减少工程建设对文物本体造成的影响,原址保护的方案成为最优的选择,但面临着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首先是时间紧;其次则需要得到建设方重庆航发司的全面配合。 在重庆市文物局的大力支持与协调下,重庆航发公司委托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牵头,联合其它科研单位对南水军码头及南“一”字城文物保护设计成果进行调整。“原址保护+岸上展示”的新保护方案,得到了专家的认可。至此,方案的保护对象已经由地面文物变成国家大遗址。2009年6月新形成的《合川钓鱼城遗址水军码头及“一”字城墙文物保护方案》,在国家文物局首次由考古处、文物处联合会签审查。 按照调整后的的保护方案,重庆市文物考古所对钓鱼城遗址南水军码头及“一”字城墙遗址实施了文物保护工作。基于最新的考古发现,扩展了遗址的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并针对淹没区、涨落区、临水区分别制定了保护措施,分为清理排危、遗迹记录、结构归安、加固回填、环境治理等几个步骤进行。除常规考古发掘、记录方法外,考古队动用了所能动用的一切记录手段,还联系专业测绘单位对遗址所在区域采用了GPS定位、全站仪测绘及三维全息扫描等先进科技手段进行了地形、地貌、植被、遗迹结构及保存状况等方面的信息记录。 钓鱼城遗址的文物保护工作目前已告一段落。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伴随着保护工程,考古发掘还在继续,考古队也还在追寻南宋钓鱼城真容的路途中。 历史文化名城岂能“拆旧建新” 镇江双井路宋元运河遗址 2009年8月,在历史文化名城镇江市的双井路旧城改造工程施工现场,发现一处4万平方米的宋元仓储遗址以及元代大型石拱桥和清代驿站。11个仓储分列在宋元道路的两侧,蔚为壮观,再现了长江到古运河转运站的宏大规模,是目前运河沿线唯一保留下来的珍贵遗迹。此处重要遗址,对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和大运河申遗具有特别的意义。由于在旧城改造的房地产开发范围内,从遗址发现之初,文化遗产保护与民生的需求、经济的发展的冲突就尖锐地摆在面前,保或不保以及怎么保护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 在工程施工之前,建设部门没有留给文物部门进行全面勘探和发掘的时间。在经允许的短短1个多月的发掘时间内,考古工作的时间及具体地点,是根据施工的进度和要求,有选择的对遗迹进行局部的解剖。即便如此,很多考古工作还是利用夜间施工停止的情况下抢时间做的。很快,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建设方突然禁止文物部门的人进入施工现场,工程全面开工。于是,在十几台打夯机的轰鸣声中,元代的拖板桥遗址暴露在施工现场的一片污水和泥浆中,周围没有任何围护和保护措施。考古发掘揭示出的规模宏大的运河仓库基址,有的回填后已开始施工,有的建筑构件被拆除。 在江苏省文物部门的多次现场督察后,建设方考虑仅保留个别仓储,异地复建。国家文物局有关部门及专家也曾现场办公,要求尽量将考古工作做完,了解整个遗址的情况,获得完整的资料,并在此基础上确定保护的范围,尽量原址原地保护,要将仓和桥以及与运河水系的关系完整地表现出来,才能体现遗址的重要意义。应尽快拿出保护方案并组织相关专家进行论证。近半年过去了,按照文物部门要求的保护方案迟迟没有形成。 目前,作为线形文化遗产的大运河申遗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然而运河沿线多是复建、仿建的景观,缺少真的遗迹。双井路运河遗迹可谓是大运河申遗的亮点,这一可以为大运河申遗增光遗采的遗址,在历史文化名城镇江却陷入尴尬的境地。 镇江市近几年提出了一个口号:拆掉一个旧镇江,建设一个新镇江。在这样的思路下,近日在另一房产开发项目现场,十几处遗址在推土机下荡然无存…… 然而,历史文化名城岂能“拆旧建新”?! (原文发表在《中国文物报》2010年6月11日5版) (责任编辑:admin) |